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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重逢
会议一共持续了三天。前两天由一些国内外顶尖级的专家介绍病理学领域的最新进展。许沛珊听得非常认真,感觉收获很大。这些专家有的白发苍苍,有的年富力强;有的博学儒雅,有的恬淡秀美。
这些专家都是真正值得钦佩和尊敬的人。他们自信而不骄傲,严谨而不呆板。他们胸有成竹地讲解自己最擅长领域内的病理学热点,有条不紊地用大量的数据来支持他们的观点。
他们是极为诚实的一群人,他们不会对不懂的东西说三道四,他们犯了错误就会毫不犹豫坦率地承认。
这些专家也是非常可爱的一群人。他们在自己熟悉的病理学领域里可能是叱咤风云、众人景仰的杰出人物,但是却有可能对最基本的生活常识都缺乏了解。
有人说杰出的人才都是疯子,许沛珊觉得不无道理。这些人痴迷于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接二连三的病理难题每每让他们如获至宝、兴奋不已;但是对身边发生的很多事情,他们却常常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同样是一周七天,他们的工作时间常常是“五加二”;同样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他们的工作时间常常是“白加黑”。他们在工作中遇到各种普通医生无法解决的诊断难题,他们擅长思辨的大脑不断地提出各种问题,他们设计各种科学实验来证实推测和解决难题。
人类历史上也正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医学精英,一个又一个的医学难题才不断地被攻克;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群人,人类这个生物群体才得以日益昌盛、日益强大。
许沛珊想,我们如今所拥有的任何一点医学知识,不都是一代一代这样的人一点一滴地积累下来的吗?他们这样的人解决不了的医学难题就是全人类的医学难题。包治百病的医生是永远不存在的,包治百病的永远是江湖郎中和无耻庸医。但可悲的是,相信或者期待医生包治百病的人却大有人在。
前两天白天专家讲课,晚上很多参会代表把本单位的疑难病理切片带到会场,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请教专家。许沛珊他们医院已经考虑到这种情况,提前在会场放置了好几台显微镜。
好几个专家看同一个疑难病例,有时候他们的意见非常一致,有时分岐却非常大。同一个病例好几个诊断意见,你说病人和临床医生应该采纳哪个意见?没有人能够给你一个标准答案。病人肯定宁愿相信比较良性的诊断,而临床医生因为担心延误治疗又不敢忽视恶性的诊断。
自负乐观的人类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认识水平是有局限的。这个地球上最聪明的物种至今面对很多疾病仍然是束手无策。
有时候,面对疾病,人类要做的事情只能是观察和等待。如果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患某种未知疾病的病人平安无事,你基本上可以判断他的病是良性的;如果不久病情恶化,你基本上可以判断他的病是恶性的。有些疾病有慢性的过程,是不可治愈的。如果有人不幸患上了无法治愈的疾病,深受病痛折磨的病人是否可以因为无法治愈而怨恨他的医生?是否可以因为倾家荡产没有治好病而报复他的医生?
最后一天是几家医药公司介绍恶性肿瘤基因靶向治疗方面的最新信息。各种恶性肿瘤切除后,最主要的传统治疗方法之一就是化疗。但是,化疗药物杀死细胞没有针对性,它除了杀死瘤细胞,对人体正常的细胞也有伤害,象普通人都知道的化疗后掉头发就是这种情况。
基因靶向治疗药物专门杀死瘤细胞,对人体正常细胞损伤较小,就象警察叔叔的子弹专门射杀坏蛋、很少误杀好人一样。所以,基因靶向治疗是最近一些年来的医学热点。象乳腺癌可以用的靶向药物是赫赛汀,白血病可以用的是格列卫,淋巴瘤可以用的是美罗华,肺癌可以用的是易瑞沙,等等。
但是,这些药物都是非常昂贵的,一支一般都是一两万块钱。而且,也不是什么情况都可以用靶向药物的。
我们可以用乳腺癌来说明。只有通过一些检测证实癌细胞上有赫赛汀射杀的靶点,才可以给病人使用赫赛汀。那么谁来检测乳腺癌病人的癌细胞上有没有赫赛汀射杀的靶点呢?
是病理科医生。乳腺癌病人的癌组织被切下来,送到了病理科,病理医生做出了癌的诊断,然后还是用送来的癌组织,检测里面有没有赫赛汀射杀的对象。
病理科曾经是最不为医药公司重视的一个学科。临床科室开学术会议经常会有大量的医药公司赞助,而病理学会议常常是由病理人自己掏钱举办,会场内罕见医药公司的人。
近年来随着医学科学的进步,各大医药公司逐渐认识到疾病诊治的关键在病理科,病理科不给出检测结果,他们的药物就使用不上。所以,现在的病理学术会议也热闹起来,病理医生开始成为医药公司追逐结交的对象。病理医生拨得云开见月明,感觉自己的社会地位终于有所提高,感觉自己终于得到了承认,有那么一点受宠若惊,有那么一点不适应。
对于这种情况,许沛珊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看来人的价值终究是要通过他的经济价值来体现的。
那么,以前病理医生为无数的病人做出的正确诊断难道就毫无价值吗?或者是他们的真正价值没有得到承认?现在医药公司来开发他们的价值,对于患者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医药公司开发的新药给很多深受病痛折磨的人带来了福音,是人类与病魔斗争史上的胜利之举。但是,昂贵的药费又有多少普通人承担得起?青霉素可以解决很多感染问题,有多少医生会用?但是,如果象赫赛汀这样的药物也如青霉素一般的廉价,那研发药物期间投入的巨额资金又由谁来承担?
许沛珊觉得这个世界上的矛盾实在是太多了。病魔是长矛,患者的身体是抵挡病魔的盾牌。当病人自己抵挡不了病魔的攻击时,他找来他的盟友——医生,为他提供各种抵挡病魔的武器,而医药公司就是生产武器的部门。病人、医生和医药公司本来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而现在呢?提供武器的医生成为千夫所指,生产武器的医药公司也是名声不佳。问题出在哪里?
许沛珊觉得是抗击病魔三方的利益分配出了问题。那么,是谁来负责三方的利益分配,谁来保障三方的权利与义务?谁来保障普通人的健康?谁来珍惜医生的付出?谁来认可医药公司的实际贡献?
人们思考问题时是不会想这么多的。个人利益最大化是个普遍的原则,这个原则也是医患问题持续存在的主要原因。患者希望花最少的钱把病治好,医生希望把病治好的同时劳动价值得到体现和承认,医药公司希望更多的病人使用自己的药从而赢利。三方都希望利益最大化,怎么办?
是谁来协调三方的利益分配?这个人做得怎么样?利益分配出现问题了,是否应该由医生来承担后果?
本次赞助会议的有一家著名的跨国医药企业,其中国总部就设在许沛珊所在的那座城市。主持人宣读完了该公司的讲座内容之后,登台讲课的那个人着实让许沛珊吃了一惊。
这个身影太熟悉了,这个她魂牵梦绕的人竟然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许沛珊定了定神,悄悄看看周围的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她又把目光投向台上。
不错,正是严文远。
严文远用很平和的目光扫视会场一周,镇定自若地说:“各位专家,各位学者,各位代表,大家好!我们公司的Stephen教授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身体有些不适,暂时不能登台与大家交流,他委托我转达对大家的歉意!我是Stephen教授的同事,下面由我代Stephen教授和大家交流,有不足之处还请各位见谅!”
许沛珊似乎是很认真地听着严文远在台上侃侃而谈,脑子里却非常混乱。各种感觉瞬间涌上心头,思念、辛酸、苦涩、欣喜、甜蜜、委屈、怨恨,这些感觉让她头脑发热、泪眼朦胧。她掏出纸巾,偷偷地拭去泪水,又向台上望去。三年多不见,严文远越发成熟了许多。明显可以感觉到他对讲课的具体内容并不熟悉,但是显然他对那个领域的东西了然于心,所以还是做到了驾轻就熟、从容不迫。
许沛珊感觉严文远似乎有一丝的疲惫,似乎有一丝的风尘仆仆,她想,莫非他刚下飞机不成?
三天的会议结束了,许沛珊晚上没有去参加送别晚宴。她独自回到住处,一头扎到沙发里。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干脆把两腿靠到沙发后面的墙上,两只胳膊抱着心爱的卡通抱枕,仰面朝天躺在沙发上。
她两眼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想的全是严文远。他为什么回来了?他会呆多久?他还走吗?他知道我也在会场吗?他想见我吗?他会来找我吗?许沛珊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快没电了。她赶紧起来找到充电器,找个最近的插座充上电,然后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
她躺在那儿眨巴着大眼睛想了一会,突然又起身去打开电脑。到邮箱里一看,严文远最近并没有给她写信。
她颓然地坐在电脑跟前,暗自嘲笑自己,我是他的什么人?他有事儿凭什么要向我汇报?这三年多来他连我的电话号码都没有问过,偶尔问候一下不过就是出于礼貌!我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对于他来说,我已经是过去的一页了。
许沛珊越想越沮丧,想着想着觉得生活真是索然无味。
算了!她及时提醒自己道,凭什么他一出现我就要魂不守舍?没有他我还不一样活得很好吗?她不想让自己继续惆怅下去,看看时间还早,出去走走吧!
许沛珊来到大街上,一边走一边看着路边的风景,想着心事。
已是深秋时分,瑟瑟秋风吹起了许沛珊的风衣和披肩的长发。散落地上的落叶在风中盘旋。路上的行人并不多,都是行色匆匆。
不知道为什么,许沛珊特别钟情于秋天。她觉得秋之于人,意味着收获、回首,意味着即将结束和即将开始。冷冷的秋风总是让她不禁回忆起这一年、这些年,让她不禁回忆起童年时的欢笑、青少年时的辛酸。秋天让她感怀,又让她振作。许沛珊觉得,秋天就象一个有故事的女人,美丽,优雅,洒脱,独立,知性。她觉得,这个季节似乎能够读懂她所有的心事。
有公交车从身边经过,车上的灯已经亮了,寥寥几个人。她忽然很想回学校看看。
她在附近的站牌上找到了一班经过学校的公交车。她等了一会,车来了。她上了车,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看着窗外向后奔跑的风景,她感觉时光在倒流,恍惚象是回到了学生时代。
学校到了,她迟疑了一下才下车。她一边向校园里面走一边问自己,我这是要干什么?是要缅怀过去吗?
校园里的教学楼都灯火通明,身边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同学经过,许沛珊向他们投去了不无羡慕的目光。
她一边信步走着,一边看着那些教室。经过病理楼时,她想象师弟师妹们一定正在用功,
她毕业后每年都会去看几次
许沛珊忽然很想去找
经过药理楼时,许沛珊停了下来,严文远那棱角分明的脸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一切似乎就在昨天,一切却又如此遥远。许沛珊逐渐感觉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当她来到操场上时,她只能模糊地看到风中摇曳的树影和几个形单影只的人影。
这就是她和他度过那么多美好时光的地方,这就是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升温的地方。他曾经在这个学校里默默地爱了她那么多年,他曾经在这个操场上无数次地与她擦肩而过、期待引起她的注意。而如今,他又出现在她的眼前,一切却都已成为往事。她应该怎么做?
许沛珊无力地坐到草地上,双手捂着脸,拼命压抑着自己,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满脸满手都是泪。当情绪稍稍平息一点时,她倔强地拭去泪水,却又茫然地环顾着四周。操场上还是有几个孤孤单单的人影,她竭力去辨别其中是否有一个她熟悉的身影,幻想着影视剧中的情节出现。她幻想着那个男人会出现在她的面前,惊喜地抱住她,动情地对她说,原来你也在这里,原来你也在寻找,原来你也在等待。
但是,那个人没有出现。
许沛珊在操场上坐了很久,最后把自己嘲笑了一番,起身回去。已经很晚了,最后一班车早就没有了,许沛珊打的回到了住处。她躺下睡觉的时候又不争气地想,要不然给他发个email,问问他现在在哪里,问问他的联系电话?
她斗争了半天,想还是算了吧!没准人家是回来办喜事的呢!不过,她转而又想,办喜事这么重要的事应该会通知自己的。那他回来也许是工作需要。他是不是女朋友陪着回来的?或者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想着想着许沛珊感觉自己头都大了。黑暗中她眨巴着大眼,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
不行,不能这样折磨自己了。她想,我得找人倾诉倾诉。母亲这会已经睡下了,给她打电话她会以为出什么事儿了,会吓着她的。哥哥忙了一天一定早就进入梦乡了,也不能打扰他。刘若君?她如果上夜班没准正在忙,没上夜班可能正在温柔乡里,不能打扰她。几个要好的同学?她在手机里一个个地翻看电话号码,最后还是放弃了打电话的想法。
明天还要上班呢!她想我数数吧,数着数着可能就睡着了。她集中精力数数,数到了两万一千五百六十四,头脑竟然越发清醒了。一看表已经深夜一点多了,她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疯掉了。罢了!她心一横,睡不着我就不睡了,又不是没熬过夜!她起了床,去洗了把脸,然后拿起放在家里的阿克曼外科病理学,坐到书桌前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她很快就忘记了时间,当倦意袭来时已经三点多了。她倒到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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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与初恋有关
这是一个周六的晚上。正值春末夏初时节,华灯初上,街上车流如梭,人流如织。与那个第一次见面、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的男子告别之后,许沛珊看了看手机,还不到八点。她不知道应该往哪儿走,干脆漫无目的地信步。她一边走着,一边回想刚才见面的细节,想着想着嘴角浮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唉!她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是上班之后的第几次相亲了?她想不起自己相亲的具体次数,但每次相亲的经历都在她脑海里留下了一些记忆的碎片。如果把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她工作三年以来依靠月老牵线搭桥的感情生活:不乏过客,总无归宿。
许沛珊认为,自己在择偶方面并不是一个特别挑剔的人,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要求很低的人。只要和自己谈得来,只要有心动的感觉,只要自己看着顺眼,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什么学历,工作单位,家庭背景,她觉得找对象时考虑这些实在是庸俗。她觉得,那些热心给她介绍对象的人根据双方外在的条件来匹配幸福,这的确是既正确又肤浅。
人们常常根据外在的条件来想象和评论他人的幸福,也通常会根据他人的评判来决定自己是否应该感到幸福。但是,作为名牌大学的医学毕业生,病理学硕士,现在所在医院的医疗水平又在国内处于前列,许沛珊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比别人更有资格得到所谓体面高雅的幸福。
在大学时代,许沛珊的追求者不乏其人。其中也有几个品学兼优、令人心动的好男生。但即使是在意志最薄弱的时候,许沛珊都坚持认为,自己的大学时光就应该心无旁骛、一心向学。那个时候她心中有一块顽石,这块顽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这块顽石不允许她让自己过得更快乐、更轻松、更随心所欲。
初二那年,父亲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双胞胎哥哥不顾母亲和她的强烈反对,不顾班主任老师的反复劝说,一意孤行地辍了学,放弃了优异的学业,到邻村的工厂打工,贴补家用、供自己亲爱的妹妹读书。母亲这些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勤劳作,哥哥不停地到各种地方打工。他们一边照顾年迈多病的爷爷,一边供应她上学,其中的辛酸是难以言表的。每每想到这些,对母亲的心疼,对父亲的思念,对哥哥的愧疚都会让她涌起一阵阵的自责,让她不住地反思自己有没有辜负亲人的付出,有没有浪费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所以她觉得那些卿卿我我的同学太幼稚,太不了解人间疾苦。
当她步入大学校门的那一刻,她的心情激动而镇定。她感觉自己终于真正迈出了改变家人生活状态的第一步。随着五年大学时光的点滴流逝,她的这种感觉越来越真实。
医学院校的大学生无疑是各类大学生中最刻苦用功的一个群体。他们入学时和别的大学生一样对医学一无所知,忽然要记忆那么多枯燥繁冗的医学术语,要解剖冷冰冰的尸体,要用活生生的兔子、蟾蜍做实验,要面对那么多被病痛折磨的病人。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要不断地克服恐惧和自卑,不断地说服自己选择的是最神圣的职业,要不断地强迫自己一遍一遍地记忆浩如烟海而又十分陌生的医学知识。当病人在医院里见到一个实习生时,他常常会对实习生投去不信任的目光。而这个实习生此刻心里想的却是我应该怎么做才对病人康复有利,我还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规范,今后独自面对病人时我应该怎么做。
许沛珊在大学附属医院实习期间,受到很多带教老师和病人的喜爱。她工作时非常积极主动,汇报病例时经常会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对病人温和而富有耐心。有几个科室的带教老师在她出科时还特意请她出去吃了一顿饭。
其中有一个老师姓杜,杜老师在吃饭的时候和她谈到毕业后的去向,问她有没有考研的打算。许沛珊当时以开玩笑的语气很肯定地说,她想早点工作,不想继续当寄生虫了。杜老师以理解的口吻说,我看你是个懂事能干的好孩子,为家庭考虑也是对的,不过以你的成绩,不考研有些可惜。你的观察理解能力和记忆力都很强,善于归纳总结,对工作中的问题有钻研的韧劲,但是你缺乏一个好的老师来指导你。你好好考虑考虑,如果有了考研的想法,我可以向一个很好的老师推荐你。
杜老师的一席话让许沛珊着实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好几天。其实她内心深处一直都有继续深造的愿望,她是那种做什么都想做到最好的人,她有刨根问底的癖好,而这正是优秀医学生必须具备的素质。但是,对亲人的牵挂又让她时时提醒自己必须尽快地去回报他们,去照顾需要她照顾的人们。再读三年的硕士研究生就意味着母亲和哥哥要继续辛苦三年,她实在不允许自己做这么自私的事。
许沛珊给家里打电话时没有提到这件事,倒是哥哥主动问起了她。哥哥说,珊珊你毕业后想不想考研?咱们村的亮亮前几天回来我遇到他了。他马上就要硕士毕业了,又考上了博士,听说老师安排他到国外做课题呢。你成绩一直都不错,也考考试试吧!
许沛珊故作轻松地说,哥,我再上几年你就更娶不着媳妇了!哥哥一边笑一边很认真地说,哥这么帅,这么能干,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倒是你,老大不小了还没有护花使者。哥已经替你打算好了,你大学毕业就去读研究生去,正好在学校里找个称心的。我听说研究生可以考公费的,你使使劲就考个公费的,这样你就不用太担心给家里增加负担了。咱爷爷和咱妈由我照顾,你安心上你的学就是。咱们好不容易上了大学,那就一鼓作气上完它!
母亲在旁边帮着腔,说珊珊你就听你哥的,考研究生!
挂了电话,许沛珊感觉自己似乎有些释然了。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那就考考试试?许沛珊想,这些年哥哥的心里一定还深藏着大学梦,当年他的成绩和自己一样好,责任感让他做出牺牲自我的选择,但天资聪颖的他又怎么可能甘心。自己的求学经历一定让他有一些感同身受的感觉,或者说,哥哥已经把自己的一部分梦想放到了自己的身上。
做出继续深造的决定后,许沛珊感觉自己还是自私了一些。母亲和哥哥鼓励的话让她内疚感少了一点,但这难道就是自己不去早点回报他们的理由吗?但是此时她考研的愿望已经很强烈了,所以就反复地劝慰自己说,如果我上公费研究生就不会增加他们的负担,再说爷爷和母亲的身体还可以,哥哥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少年,已经是个值得依靠、掌握了多种谋生技能的男子汉了,自己也不用象过去那样担惊受怕了。
做出考研的决定以后,许沛珊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选择方向。她非常热爱临床工作,非常喜欢解除病人痛苦之后的那种成就感。但是,她时常感觉临床工作是浮在疾病表象之上的。病人出现了任何症状,临床医生都需要让病人去做各种检查,比如发热了最起码让病人查个血常规,比如肚子痛很可能会让病人去做X光透视。没有这些辅助检查手段,临床医生虽然可以望闻问切,虽然可以根据病人的各种表现来推测病情,但终归不是直接最有说服力的诊疗依据。
在很多科室实习的时候,查房老师在病床前最经常问的就是:病理结果回来了吗?病理诊断是什么?病理报告有没有淋巴结转移?病理说肿瘤切干净了吗?
有时候,查房老师会说,病理诊断的这个病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小许,你打电话问问病理科,这种病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怎么治疗?
所以,许沛珊感觉病理科似乎掌握着疾病的所有秘密,似乎病人的生死好坏都是由他们说了算。她在外科实习的时候,经常跟着带教老师一起上手术。每天都有这种情况发生:做手术的老师把病人的肿瘤切了下来,手术室的护士马上把新鲜的、带着病人体温的肿瘤送到手术室旁边的病理科。然后手术医生就停止了手术,讨论病理报告会是良性还是恶性,如果是恶性的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有的时候是十多分钟,有的时候是半个多小时,病理科把报告传真过来,心急如焚的手术老师看了报告,有时候是结束手术,有时候是大动干戈地继续操刀。有的时候,病理科打过电话来,说这个病单靠手术当中的病理技术不能满足病理诊断需要,你们还是等技术水平更稳定的石蜡切片结果吧!这时候手术老师只能无奈地结束手术。有一次病理科因为电路故障检修,被迫停工好几天,许沛珊所实习的科室很多手术尤其是大手术也几乎全部被迫停掉,病人和科里的老师着急万分而又束手无策。
许沛珊感觉病理科这个不被很多人了解的科室很神秘,很重要。她在校部上课期间病理学得很好,但那都是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内外妇儿、传染病、皮肤性病、五官、耳鼻喉、影像、超声,几乎每一本书讲每一种疾病时都会列出这种病的病理表现是什么。老师在课堂上也反复地强调,病理是临床医学的基础,是疾病的本质,学不好病理就干不好临床。当时她觉得老师说的很对,但是直到真正实习的时候才体会到病理的重要性。
许沛珊很认真地思考了自己的兴趣所在,也很客观地评价了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最后,她拨通了杜老师的电话。杜老师听到她的声音很高兴,第一句话就问,小许,你终于想明白了?许沛珊用征求意见的语气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问杜老师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
杜老师听许沛珊陈述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没有打断她,当最后许沛珊问“杜老师,您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时,杜老师用赞许的语气说,小许,你很了解你自己,我虽然和你接触不多,但是我觉得你选择病理这个方向也是很适合你的。我有一个很好地病理导师可以推荐给你,她叫赵明宇,应该给你们带过课,你应该认识她的。许沛珊很高兴地说,赵老师我当然认识,我很喜欢听她的课,她讲课时很注重启发学生自己去思考和寻找答案,我们很多同学都可崇拜她了呢!杜老师在电话里笑了两声,说,是吗!看来我给你找对导师了。
后来读研究生的时候许沛珊才知道,赵老师是杜老师的前妻。大学毕业后双双留校,幸福地结合到了一起。赵老师曾经到美国留学了几年,而杜老师也在澳大利亚做了几年访问学者,回国后两个人却离婚了。他们没有孩子,离婚后还是好朋友,只是各自搞各自的专业。
许沛珊和辅导员说了自己要考研的想法,辅导员说,很好啊,沛珊,我一直都觉得你会做这个选择。这样吧,你看你大学期间成绩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学校现在正好在考虑推荐保送研究生,你的条件很符合要求,我把你报上去吧!许沛珊很高兴也很激动,她语速很快地说,是吗,辅导员?那太谢谢您了!
许沛珊觉得命运还是公平的。虽然她出生于普通农家,虽然她早年丧父,但是这么多好心人都在帮助自己。她甚至觉得命运之神是不是过于眷顾自己了,她甚至感觉心里有些不安了。当把保送读研成功的好消息告诉家里的时候,母亲在电话里都高兴得啜泣起来,哥哥也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哥哥一遍又一遍地骄傲地说,我就说嘛,我妹妹是最优秀的!赶明咱再读个博士啥的,没准咱还能象亮亮那样到国外去,没准哪天还能给国外的留学生当个博导啥的!听着哥哥的这些话,许沛珊既高兴又难过。如果哥哥读大学的话,或许他会做得更好。
作为双胞胎妹妹,许沛珊能感觉到哥哥内心深处的那种顽强不服输的劲头,也能感觉到哥哥在努力地充实自己,她能感觉到哥哥心比天高、志存高远。有的时候,她感觉,其实自己的目光很短浅,总是想着眼前的事情。而哥哥似乎总是看得很远,他似乎是一个设计师,在一点点地规划着自己的蓝图。他一边为解决眼前家里的实际问题不懈地努力,一边在为自己理想中的未来做积累。真希望哪个好女人能慧眼识珠,把这个有责任感、有上进心的好男人据为己有。
许沛珊三年的硕士研究生的生活是紧张而充实的。她每天早晨六点多起床,到操场上活动活动,读半个多小时的英语;接下来的一天大约花六个多小时的时间做实验,三个多小时的时间看切片,晚上回到宿舍时经常都已经十一二点了。
学校经常有各种学术活动,做报告的有国内的牛人,也有国外的专家。许沛珊经常抽时间去听报告。她很尊敬那些专家,她觉得这些人认认真真地把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做到最好,的确很值得钦佩和学习。
她们学校所在的城市是一座海滨城市,每到周末,她或者是自己、或者是和三五好友一起到海边吹风。这个城市的气候属于亚热带气候,又处于海滨,虽然到冬天也会有些冷,但大多数时节基本上是温润宜人。
许沛珊坐在海边望着远方的天际线,常常会想,很多人期待到海边看海,其实海的尽头还是海,单调而灰暗,有什么好看的?反而是海上远远的越来越大的小点逐渐变成了一艘轮船更让人期待和激发人的想象。这船上都有些什么人?他们从哪里来?他们在海上航行了多久?他们在旅途中都经历了什么?这些问号常常会让让许沛珊有一种出海远航的冲动。
有一次许沛珊坐在海边望着远方出神,有一个身影从眼前闪过。她觉得这个身影怎么有点熟悉,她顺着身影的方向望去,还是感觉有些熟悉,但是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下午回学校时经过操场,许沛珊忽然想起海边遇到的那个人是谁了。她每天早晨到操场上健身、学英语时,这个身影经常在操场上和她做同样的事情。她经过他身边时曾经听到他高声朗读英语,是不太标准的美式发音,不过很流利,铿锵有力的。许沛珊想,这个人,看来有点意思。
那时候,有个外教每周一晚上都要在药理楼的阶梯教室讲课。说是讲课,实际上就是每次外教都是就一个话题先发表他的观点,在坐的学生可以举手与他讨论。那个外教是一个倔强的加拿大老头,他让学生喊他Mr LAO。他在中国已经呆了十年了,问他为什么孤身一人在中国呆了这么久,他说他很喜欢中国的气功。但是在课堂上,他无情地批判中国,从食品安全到意识形态,似乎中国一无是处。许沛珊觉得LAO先生说的应该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当时她潜心向学,对社会问题了解得既不多也不深入,所以也就抱着练习英语口语和听力的态度去听课的。
许沛珊去听了好几次。有一次,LAO先生慷慨陈词完了之后,有一个男生站起来,就讨论的那个主题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许沛珊那一瞬间正在开小差,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着流利的英语,铿锵有力的,不太标准的美式发音,她立即把目光投向了说话的那个人。没错,就是操场上经常遇到的那个人,就是海边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许沛珊很认真地看了看那个人。那个男生在许沛珊后几排,教室内的光线又很明亮,所以许沛珊看得很清楚。虽然有课桌挡住了他一部分,但是许沛珊根据平时积累的印象判断,他有一米七五以上的个头,微黑,微瘦,脸庞棱角分明,上面写满了机智、思索和谦逊。许沛珊记得他当时穿的是白衬衣,整个人显得很精神。
许沛珊一时间有些失神,她甚至觉得那个男生已经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的眼睛虽然盯着外教,心灵却正在看着自己。许沛珊迅速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回想刚才那男生所说的话,站起身来针锋相对地陈述起了自己的观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尖锐地反驳别人。她说完之后,那个男生并没有继续发言。许沛珊感觉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暗自懊悔刚才是否太失态,太过分。
后来早晨在操场上相遇的时候,两个人逐渐熟稔起来,许沛珊还向那个男生道了歉。那个男生宽厚地说,我觉得你当时说得虽然有一点点尖锐,但是很有道理啊!一来二去,两人竟然成了好朋友。那个男生叫严文远,是药理系的硕士生,比许沛珊高一个年级。他们早晨经常一起健身,一起大声地朗读英语,周一晚上经常约好一起去听外教的课。有时候他们会约好一起去听学校组织的讲座,有时候他们会到对方的实验室,看看对方做的什么,看看有没有自己实验中可以借鉴的地方。很多同学都跟许沛珊说,你交男朋友啦?挺不错的啊!每次许沛珊都要认真地更正: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的男性朋友!
直到现在许沛珊有时候都会想,为什么我和他当时关系那么近,却仅仅是好朋友,或者说仅仅是处在好朋友与恋人之间的灰色地带呢?他不优秀吗?我不喜欢他吗?他不喜欢我吗?
严文远肯定是喜欢她的。因为有一次,严文远请许沛珊去一家很是静雅的餐馆吃饭。那天严文远还穿了西装,很正式的样子。他那天似乎心事重重的,喝了很多酒,最后喝醉了。他拉着许沛珊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珊珊,你知道吗?从你刚来上大学时我就注意到了你,这些年我想的全是你。但是你总是那么用心地在学习,很多男生追求你都被你拒绝了,我真的不敢打扰你。很多人说你高傲,但是我经常看到你很忧郁,我真的希望自己能给你带来一点点快乐,但是我害怕自己会弄巧成拙,害怕自己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烦恼。我甚至担心,如果我强行走进你的生活,我会连远远地看着你的机会都没有。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每次我都会在你经常去的地方,远远地看着你。看你开怀大笑我就会很开心,看你伤心落泪我就痛恨我自己。你在海边时经常会很放松,那时我就特别希望自己能在你的身边,陪你说说话,聊聊天。我不敢打听你的任何消息,因为我甚至担心告诉我消息的那个人去告诉你。我曾经想,就让你象谜一样活在我的心里吧!我太犹豫不决,太胆小了。如果我早一些接近你,我就可以早一点帮助到你。我怎么可以自私到等着你来发现我的存在,怎么可以自私地只顾我自己的感受!你上大学的这些年,又干家教又打零工,学习还那么用功,是不是吃了太多的苦?从现在起,就让我来照顾你,一生一世地照顾你,好不好?
严文远说到这里,许沛珊早已热泪横流,不能自已。这些年来,原来自己从来都不是孤单一个人,原来一直有那么一个人在默默守望着自己。原来自己远比想象中要幸福得多。
看着严文远已经哭得变形、因为醉酒已经通红的脸,许沛珊真的很想紧紧地抱住他,告诉他其实自己从注意到他开始就有些失常,告诉他自己其实也很喜欢他。许沛珊还很想抚摸他的柔软的短发,亲吻他光洁的额头。
但是许沛珊并没有做这些。她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陪着严文远流了很多泪,听着严文远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最后,严文远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去付账,服务台说严先生已经结过账了。她出去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帮她把严文远弄上车,快到学校的时候,她又给严文远的舍友打了个电话,车到宿舍楼下时,那个男生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许沛珊简单地和那个男生解释了一下,那男生就把严文远背回宿舍去了。
那天晚上,许沛珊失眠了。严文远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她想,我或许应该接受这份情感。既然他有情我有意,这不正是人们所说的两情相悦吗?但是真正开始了就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吗?王子与公主走到一起后真的就会幸福吗?严文远多年的守望让她深深感觉到这份感情的厚重,自己的确也很喜欢他,一切似乎都有些太完美了。但正是这种完美的感觉让她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她一直都固执地认为,完美的事情是永远都不存在的,前方总是有意想不到的坏事在等待着破坏似乎完美的生活。所以,还不如生活中有看得见的不完美在伴随着自己,这样自己会想,一切不会再坏到哪里去。她潜意识中觉得,完美的东西都是不能够长久的,完美的东西只有不去得到才会永远完美下去。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想法,但是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她无法控制自己不这么想。
她已经和严文远接触一段时间了,知道严文远认为国外的环境更适合搞自己钟爱的科研,而且他在丹麦那边已经联系得差不多了。而她从来没有想过出国的事。小时候是不知道这回事,父亲出事后她又一直在家庭的困境里苦苦挣扎,从来也没有关注过这种事。上研究生后,她心理上感觉稍微轻松一些了,暗自庆幸自己的生活开始好起来了,想象工作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她还想好好享受一下这种久违的感觉呢,她可不想离开自己的亲人。
第二天许沛珊和严文远见面的时候,两人并没有再提前晚的话题。两个人还象以前那样好,还是比好朋友更好的好朋友。
过了不到半年,严文远如愿以偿地去了丹麦。许沛珊去机场送他的时候,两个人都故作轻松地挥手告别,都头也不回走向自己选择的生活。节假日的时候,他们会互发email,简短的问候。
许沛珊的硕士是在校部病理教研室读的。硕士毕业论文答辩的时候,有一个评委是附属医院病理科的领导。那位评委提了好几个问题,许沛珊的回答让他很是满意。答辩完了之后,那个评委找到赵明宇老师,说希望许沛珊毕业后到自己科里上班。这样,许沛珊毕业后就顺利地来到了附属医院病理科。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许沛珊对自己的现状其实还是比较满意的。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她觉得真正属于她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而将来的一切都未可知。这几年伴随着工作中的顺心不顺心,伴随着不断出没于她生活中的月老介绍的陌生男子,她感觉自己已经渐渐苍老了,尽管她不过才2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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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二)已上传
作家好,我建议您将文章在这一个帖子下,呵呵,因为这样我们大家能连起来看。呵呵,我刚才看完了第二章,找第一章找不到了,呵呵,原来在这。这样能连续起来,不知道您能否接受呢.....
这回肯定好找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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