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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她和他
严文远已经回去上班一段时间了,但是许沛珊回来时他刚好在外出差。
几天后严文远回来时是下午。见刚三点多,他直接来到了许沛珊工作的医院,到楼下时他给许沛珊打了个电话。
许沛珊正看片子呢,一看是严文远来电,喜出望外,赶紧接通,上来就问:“你回来啦?”
严文远高兴地说:“我在你们科楼下!”
“啊?!那你等我一下啊!”许沛珊有点激动,她迅速控制了一下自己,想想手头暂时没有急事,就跟同事说了一声,急急忙忙地下楼去了。
严文远正站在一楼大厅里,盯着电梯门口。一看穿着白大褂的许沛珊走了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大厅里病人很多,医生护士也是来来往往的。两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般地闪开了。
严文远看着许沛珊有些清瘦的脸,心疼地说:“你这么憔悴!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吧?”
许沛珊瞬间很想哭,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放心吧!我看你挺累的,快回去休息吧!”
严文远摇摇头,哄她道:“我没事儿。这两天一连跑了好几个地方,有点小感冒。不过一见你,感冒全好啦!”
许沛珊有点担心地摸摸严文远的额头,不热。又细看一下严文远的脸色,稍稍放心了一些,嗔怪道:“我要有那么大作用,还要医院和制药厂干什么!”
严文远想逗逗她,故意反驳道:“你不知道精神因素对病人的康复也很重要吗?”
许沛珊噗哧笑了起来,捶了他一下说:“好啦!你快回去吧!我还得上班呢!”
下午下了班,许沛珊没象前几天那样继续泡在科里,她到点就走了,到楼下才发现手机忘了拿,又匆匆回去拿手机。到更衣室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是严文远打的电话。他说他正在小区附近的菜市场买菜,让许沛珊直接到他那儿去。
许沛珊恍惚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是个有家的人了,顺从地嗯了一声。她说还是去我那儿做饭吧!你刚回来,我给你做顿好吃的犒劳犒劳你!严文远高兴地说“行”。
许沛珊回到住处楼下时见严文远正在那儿等她,两手拎着好多菜。许沛珊赶紧过去夺过几样,一边往家走一边跟严文远说:“你这是要开满汉全席呀!买这么多东西吃得了吗!”
严文远看着她欢欣雀跃的样子,感觉非常开心,逗她道:“我这不是感冒了吗!主要是想给自己增加点营养!”
许沛珊站住不走了,生气地说:“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啊!”
严文远觉得很好笑,把她手里的东西又拿过来,柔声说:“我就爱看你生气的样子!好啦,别生气了!我是看你瘦多了,想给你补一补。”
许沛珊不理他,继续生气地说:“给我补一补?我瘦不瘦的跟你有啥关系!”
严文远见她是真生气了,赶紧把东西放下,看看楼道里没人,揽过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跟我有啥关系?跟我关系大了!我将来可不想娶一个骨感美女!”
许沛珊顿时感觉心跳加速。她用力推开他,三步并两步地上楼去开门。
做饭时许沛珊让严文远去一旁休息,自己来做饭。严文远拗不过她,就坚持要给她打下手。许沛珊做着饭,跟严文远说说笑笑的,一种以前没有体验过的幸福感充满心头。她想,或许这就是我要的幸福。一对男女走到了一起,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平淡,温馨,真实。
一瞬间她忽然有了一种特别想和他结婚的冲动,这一冲动让她差点切到手。
饭做好了,两个人坐下来吃饭。严文远一边吃一边赞扬道:“珊珊,没想到你不仅学习好,工作棒,菜还烧得这么好吃!”
许沛珊看着严文远津津有味地吃着菜,得意地说:“某些人今天是有口福啦!”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严文远说过年回家父母给他下命令了,让他今年必须结婚!他父母从中学老师的岗位退休后也没有什么事,准备天气暖和了过来看看他俩。
许沛珊立刻说:“这多不好意思!我是晚辈,我应该先去看望他们啊!”
严文远安慰她说:“不要紧!他们反正也没事,再说正好出来旅旅游。”
许沛珊又详细地说起了春节时家里发生的事。严文远已经在电话里听她简单说了大概,现在听她说其中细节,还是不禁感叹起来。
严文远说:“珊珊,你知道吗,你们一家人的宽容善良在这个时代并不多见。如果让媒体知道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报道的好机会。”
许沛珊摇了摇头,想了想说道:“我并不觉得我们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善良。我们只是在寻求安心,只是觉得这样做对很多人都好。时过境迁,如果退回到很多年以前,我们处于另外一种状态,或许会做出相反的选择。”
见许沛珊深思的样子,严文远感觉很迷恋,说:“珊珊,有时你象个饱经沧桑的哲学家,有时又象个刁蛮任性的小女孩,我真搞不懂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许沛珊抬起头,挑衅地看着严文远,说:“那你喜欢哪一个?”
严文远很认真地看着她说:“两个我都喜欢。”
许沛珊顿时眼泪夺眶而出,把碗筷默默地放下了。
严文远见许沛珊又流泪了,赶紧过来,蹲在她旁边,给她拭泪,温存地说:“对不起,我又让你伤心了吗?”
许沛珊摇摇头,破涕为笑地说:“我没有伤心啊。只是你太包容我了,我觉得无所适从,感觉自己为你做的太少了。”
严文远很心疼地看着她,起身小心地把她抱到沙发上,把她放下坐好。
许沛珊有些吃惊,也有些紧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严文远站在旁边,深情地看着她,忽然单膝跪到地上,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许沛珊既好奇又意外,刚要说什么,严文远打开了小盒子,里面是一枚璀璨夺目的钻戒。严文远拉着许沛珊的手,小心地给她戴上。许沛珊没有拒绝,她有些激动,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严文远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他拉着她的手,望着她的脸,声音有些颤抖地说:“珊珊!既然这些年来我们都没有忘掉对方,那我们就不要再继续浪费时间了好不好?就让我从今以后天天陪着你,陪你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好不好?我喜欢哲学家的你,但是我不希望你当哲学家。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无忧无虑地做那个开心快乐、刁蛮任性的小女孩!珊珊,答应我,嫁给我吧!好吗?”
许沛珊听着严文远的深情告白,不觉泪如雨下。她跪到地上,紧紧地抱住严文远,动情地说:“我不要做什么小女孩,我只想做你的好妻子!我只想一直都对你好!”
两个人抱在一起,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
两人拥抱着坐在沙发上耳鬓厮磨地说了好多话。渐渐地,严文远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有些急切地把许沛珊抱起来,走向卧室,小心地放到床上。
许沛珊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严文远俯下身,看着许沛珊含羞带怯的神情,心醉神迷地说:“宝贝,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美!”
他满含爱怜地看着她,她忽然用手揽住他的脖子,两个人吻到了一起。这两个热恋中的男女在床上翻滚着,亲吻着。严文远一边吻她,一边撕扯她的衣服。当吻到她的胸部时,他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清泉一样,贪婪而忘我。他的手滑过她柔软的腹部,继续向下时,她没有拒绝。
当两个人真正地融为一体的时候,许沛珊忽然哭了。严文远吓了一跳,赶紧停止了动作,关切地问她怎么了。许沛珊不回答,还是不停地哭。
严文远抱着她,给她抹眼泪,充满歉意地问:“宝贝,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吗?”
许沛珊还是不作声,继续哭着。严文远安慰了好久,她才平静下来。
看着严文远紧张的样子,许沛珊忽然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忽然一骨碌翻到严文远身上,亲吻象雨点一样砸到他的身上。这两个痴男怨女,不停地索取,不停地付出,似乎这就是世界末日,似乎第二天就要天崩地裂、生离死别。
爱情究竟是什么?它可以让人心碎,也可以让人心醉。它可以让人颓废,也可以让人振奋。它可以让人坠入地狱,也可以让人升入天堂。它可以让人空虚,也可以让人充实。它可以让人迷失自我,也可以让人找到方向。它可以让人找不到生命的意义,也可以让人的生命更有意义。
浓烈的爱情,你究竟是用什么酿造成的玉露琼浆,竟可以让人们甘愿长醉不复醒?
许沛珊和严文远这对相恋多年的情侣,如今终于走到了一起。他们尽情享受着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幸福时光,商量好等忙完了这一阵就去领结婚证。
这几天有几批见习学生来参观病理标本,科里安排许沛珊给讲解。
她们科里有一个标本陈列室,里面空间很大。走进陈列室,一排排橱窗里整齐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病理标本,这些标本都是多年积累下来的,有着重要的科研和教学价值,非常珍贵。这些标本有各种肿瘤,有发育畸形的胎儿,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疾病。都在福尔马林溶液里浸泡着,密封在大大小小的玻璃容器里。
来参观的学生虽然在书本上见过一些典型的图片,见到真实的标本是还是很惊叹。他们跟着许沛珊,听她讲解,不停地问这问那。
其中有三个标本是同一个人的。
科里以前有一个老教授去世了,临终前捐出了自己的遗体以供科学研究之用。这位伟大的老教授不幸罹患了心脏病、肺癌和肝癌三种严重的疾病,现在他的心脏、双肺和肝脏已经被剖开,病变被清清楚楚地展示出来,静静地陈列在橱窗里,似乎在默默提醒橱窗外的人要珍惜自己的健康,也似乎在激励橱窗外的人快快努力去攻克致命的疾病。
许沛珊见过那位老教授的照片,照片上老教授风度翩翩,和蔼可亲。这个可敬的人把自己一生的心血都放在病理诊断和病理教学上了。许沛珊听说,老人家曾经因为严重的心脏病伴发脑溢血昏迷了近一周,昏迷中的呓语全都是某某病怎么诊断、应该做什么免疫组化染色。更令人吃惊的是,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昏迷,这位老教授短短几个月就恢复了,恢复后继续会诊来自全国各地大量的疑难病理切片。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生活在这世间,举手投足、音容笑貌,我们所看到、听到和感受到的,究竟是他的血肉之躯还是他丰盈多姿的灵魂?当这个人停止了呼吸,离开了这个无限美好的世界,他安然沉睡的躯体里究竟还有没有我们所熟知的那个人?逝者究竟应该何处安身?
老百姓讲究“入土为安”,而这位老教授临终前选择把自己的身体送上解剖台。他用这种方式为人类健康、为他钟爱的病理学做出了最后的贡献。
这里陈列的每一个标本都有它的主人,每一个主人都曾有过爱和恨,每一个主人都曾有过悲和喜,每一个主人都曾有过希望和迷茫。有的主人可能还健在,有的主人可能已经驾鹤西去。
人类社会经过一代一代的繁衍,生生不息,每一代人为子孙后代留下了多少可贵的东西啊!或许我们无从得知人类社会的终极命运将会怎样,或许我们会感叹人类社会的进程太多灾多难,但是人类社会的进程又是何等的瑰丽、人类面对疾病瘟疫时有那么多人又是何其勇敢无畏、忘我献身!
许沛珊给最后一次给见习学生讲解完,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她坐到自己办公桌前,感觉有些饿了。想想抽屉里以前放了一块巧克力,想找出来充充饥。抽屉有一阵没收拾了,有点乱。
她扒拉了一会,没找着巧克力,倒翻出来一张折叠着的纸。她打开一看,是医院发的查体表。她们医院每年给职工免费查体一次。这张查体表是年前发的,她觉得自己这么年轻应该不会有问题,所以本来准备让母亲过完年来查一查的,没想到过年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早忘了查体这回事了。
许沛珊看着查体表,心里有了主意。
晚上吃饭时,许沛珊跟严文远说:“我去年的查体表还没用呢!要不等周末有空去查查体,正好赶在领证前来个‘婚前检查’。万一查出什么不能生孩子啊方面的问题,你也好早作打算,免得耽误你的终身大事!”说完还故意冲严文远挤挤眼。
严文远又好气又好笑,一边给她夹菜一边批评她道:“你怎么就不盼着自己好呢?再说,谁规定两个人结婚了,这女的就非得能生孩子的?”
许沛珊很夸张地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丁克男哈!但是就算你不要求,那伯父伯母就不要求吗?万一你给他们娶的儿媳妇不能生孩子,他们不会很失望吗?再说哪有老人不喜欢小孩的?”
严文远叹口气说:“你看你,把我们家人都看扁了不是?你可别忘了,你未来的公公婆婆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当初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觉悟高得很!不过,他们盼着孙子孙女倒也是真的。”
许沛珊说:“你看你看,我就说嘛!哎呀,咱们这是扯哪儿去了!”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严文远笑着说:“我们公司每年也有一次查体,就在你们医院。要不周末我和你一起去吧!最近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总感觉很疲劳,正好我也去看看,万一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也好不耽误你。”
听了严文远的话,许沛珊不高兴地说:“你瞎说什么呢!乌鸦嘴!我可不允许你生什么病!”
见许沛珊真的有些生气了,严文远赶紧哄她道:“好啦!宝贝!是我说错了好吧?你们女人真是奇怪,自己说什么都可以,别人说什么就不行。”
周末到了。许沛珊和严文远两个人没吃早饭,早早地来到医院做体检。周末来体检的人比平时要少很多,所以两个人很快就把所有项目都检查完了,体检报告要等两天后出。
两个人查完体后,拿着查体时发的就餐券到医院餐厅吃饭。
吃饭时,许沛珊眨巴着好看的大眼睛跟严文远说:“查体时,眼科的专家说我用眼过度,让我注意休息。你说我干病理的不是看片子就是看书,上网呢也经常是查资料,我怎么休息眼睛去?哎呀!如果我眼睛看不见了,工作没了,学也白上了,我这辈子不就完了吗?”
见许沛珊又在杞人忧天,严文远笑着安慰她道:“你啊,太用功,想得又太多。我觉得人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一个度。老祖宗不是说了吗,过犹不及啊!你看啊,你作为一个热爱本职工作的病理医生,用眼过度可能会让眼睛疲劳、不舒服,严重的话眼睛可能会产生无法挽回的病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到时候眼睛不能看切片你就只能空有一腔热忱了。另外,你遇到什么事情总是爱天马行空地想象。想象力丰富本身是件好事,但是如果用来想象发生率太低的坏事上,那就走到一个极端了。”
许沛珊不服气地说:“你看你就象一个过来人一样!我也没发现你把所谓的‘度’把握得多好啊?你整天怎么也那么忙啊?你为什么没有劳逸结合、张弛有度啊?”
严文远没接过许沛珊的茬继续打嘴仗。他想了想说:“这个社会变化太快。如果不想被时代抛弃,人就不得不只争朝夕。人们紧盯着外面的世界,不停地追赶,不停地超越,有时候会忘了自己,忽视了自己真正的需要。和社会保持同步能给人带来安全感,但这是一种动荡不安的安全感。”他顿了顿,接着自圆其说道:“不过,一切都在变化,更别说安全感了。”
许沛珊认真地听他说着,陷入了沉思。继而她说道:“你说的好像不是你自己吧,哲学家?你今天查体没什么问题吧?”
严文远自信地说:“我能有什么问题!我可是天天都在健身!不过,有些项目需要等检测结果出来再说吧?我现在关心的倒不是查体结果,我关心的是咱们什么时候去领证。你下周有时间吗?”
许沛珊逗他说:“你等不及啦?”
严文远看着许沛珊唇红齿白、笑意盈盈的,动情地说:“我是等不及了!我等这么多年了,已经迫不及待了!”
许沛珊看看周围人不多,凑过去低声说:“我也不想继续和你非法同居了!我要名分!”
严文远心中一荡,轻声说:“宝贝,咱们回家吧!”
许沛珊心领神会,两个人吃完饭一起回去了。回去以后又是一番你侬我侬、翻云覆雨。
平静下来之后,两人拥抱着,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商量好下周请一天假去领结婚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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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宽恕
过年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完年夜饭,许沛珊帮母亲收拾完了就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春晚。她看时间还早,寻思给严文远打个电话。拿起手机刚要拨号,电话显示严文远来电。她赶紧接通,高兴地说:“真是心有灵犀啊!我正想着给你打电话呢你就打过来了!”
严文远在电话里语气很开心,说:“是吗!天涯共此时嘛!”
两个人情意绵绵地说了好长时间,又各自表达了对双方家人的祝福之情,好久才挂电话。
大年初二一早吃完饭,一家人正坐在堂屋说着话,听到有人敲院门,许沛珊赶紧去开门。打开门她见来人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美丽的姑娘,那姑娘看起来比自己小几岁,三个人都表情沉重。许沛珊刚要问他们有什么事,母亲和哥哥已经迎了上来。
母亲喊着“亲家快屋里坐!”
哥哥说:“美凤,你和叔叔阿姨来怎么也不先打电话说一声!”
李美凤一家人默不作声地进了院子,忽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李美凤父母泣不成声地说:“嫂子啊!我们对不住你们家啊!”
许沛珊一家一时吓坏了,母亲赶紧去扶李美凤母亲,哥哥也赶紧去扶李美凤父亲,许沛珊去扶李美凤。
母亲焦急地说:“这是干什么啊?使不得啊!有什么事快站起来说!”
李美凤父亲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说:“许大爷在家吧?”
他透过泪眼看见老人正坐在堂屋吃惊地向外张望,就赶紧爬起来,三步作两步迈进堂屋,李美凤和她妈妈也跟着过去,三个人又都跪下了。哥哥去把院门关上了,爷爷让许沛珊娘几个赶紧扶李美凤一家起来,一家人就是不起。
李美凤父亲声泪俱下地说:“大爷!我李德利对不起你们家啊!庆义是我撞死的,是我害的你们全家啊!”
许沛珊一家人瞬时惊呆了,李美凤泪如雨下,又是内疚又是担心地看了看许峻峰。爷爷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家人;母亲也是表情木然,许沛珊和哥哥面面相觑。
李德利哽噎着说不出话来,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哽咽着回忆起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李德利结婚时改革开放还没几年,一心想发财的他和弟弟李德泉承包了一个快倒闭的水泥厂。兄弟俩很能干,短短几年之内水泥厂竟然起死回生,俩人挣了不少钱,一人买了一辆车。李德利又贷款到县城搞起了房地产,水泥厂交给弟弟李德泉一个人打理。
许庆义出事那天,因为许沛珊爷爷咳喘得厉害,天没亮就去镇医院拿药。李德利头天晚上回老家喝醉了,一大早又急着赶回县城有事,昏昏沉沉地开着车上路了。路上没人,车速很快。经过镇医院附近时有个路口,他忽然看见前面冒出个人来,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踩刹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车直接把那个人撞飞了出去。
李德利头轰的一下,心想这下完了!他赶紧停车,下去一看,那人躺在地上,满脸满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第一反应是赶紧送到旁边的医院去,但是本能让他瞬间作出了另一种选择。
天还没亮,周围了无一人。他迅速上了车,驾车疾驰而去。
李德利没有按通常的路线回到县城,他把车开到了不知什么地方的农田里。天亮了,冬日的田野空无一人,远远的村落炊烟袅袅。他在一条河边停下来,看看周围没人,检查了一下汽车。前面有点碰撞的凹痕,有些血迹。他到河里弄水把血擦干净,又前前后后检查一遍,确保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做完这些,他颓然地坐在旁边的枯草地上,抽着烟,对着出事的方向沉默了许久。最后,他开车走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走的什么路线。回到县城时已经是傍晚了,他去修了车,又让人给好好冲洗了几遍。
几天后,他媳妇在电话里跟他说,邻村的许庆义出车祸死了。他媳妇在电话里愤愤地说,这撞人的真不得好死!
李德利好久都没有回家,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五里八乡根本就没有生人,更何况他和许庆义还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许庆义是个很重情义的汉子。
李德泉打电话来说,有人故意找水泥厂的事,让他回去一趟。最后李德泉提起,临村许庆义儿子辍学了,到水泥厂打工来了,那孩子真是可怜!
李德利象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对弟弟说,那孩子太小,你就让他干轻活,把工资给他开高点,如果有困难我替你出一半。
李德泉稍感意外,不过没再说什么。
李德利本来爱说爱笑的人,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他媳妇觉得他越来越怪,觉得他对许庆义年幼的儿子也过于关心。有一次她开完笑地对他说:“你看你对许峻峰那么好,知道的认为你是心眼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他做了什么亏心事呢!难不成许庆义是你撞死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德利听媳妇这么说,立马强烈地否认。他媳妇见他这样很是意外。前前后后想了好几天,猜出了八九分,整个人也变得心事重重起来。
李德泉早就感觉事情蹊跷,见哥哥嫂子都不同于往日那样热情开朗,对许峻峰的关心也是越来越多,回想许庆义出事前后哥哥的反常举动,也猜出了其中原由。这件事成了他们三个人的秘密,谁都没有说破,连李美凤也蒙在鼓里。
当李美凤领着许峻峰第一次回家时,李德利两口子痛苦地感叹世界太小。许峻峰是个好孩子,他们一直都很喜欢。但是,这么多年良心的拷问让他们受尽煎熬。如果将来女婿知道,自己的老泰山原来就是杀父仇人,他们多年的苦心经营付诸东流不说,女儿的幸福也将灰飞烟灭。
大年初一晚上,李德泉来哥哥家,见哥嫂又郁郁寡欢的,看透了他们的心事,就开始开导他们。李德利这才明白原来不止他们自己知道这件事。
李德利咬咬牙道,这些年我真是受够了!还是到他们家去实话实说吧,要杀要剐也比活受罪痛快!
李美凤母亲哭着说,他家知道了,美凤可怎么办?
李德泉就在旁边给他们出主意。隔墙有耳,他们的话被出去玩刚回家的李美凤都听到了。李美凤发疯似地闯进屋里,歇斯底里地嚷道,你们做了亏心事还藏着掖着这么多年,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几个大人又羞愧又担心,赶紧上来好言好语地安慰李美凤。第二天一大早,李德利就带着一家人请罪来了。
许沛珊听着李美凤父亲自责沉痛地叙述父亲去世的始末,感觉阵阵发冷。她看看母亲,母亲已经摊坐在地上,泪如雨下。哥哥站在一边,眼里噙着泪,闷不作声。李美凤眼巴巴地望了望许峻峰,眼泪已经哭干了。
爷爷剧烈地喘息咳嗽起来,嘴唇很紫。许沛珊赶紧招呼哥哥把爷爷扶到床上,其他人有的倒水,有的拿药,有的捶背,很久很久才平息下来。老人眼窝深陷,看起来已经要灯干油尽了。
哥哥擦了擦眼睛说:“我打电话让救护车来。”
老人无力地摆摆手,很虚弱地说:“不用了,你爸……来找我了,我得……去……陪俺儿了。”
这个农家小院里飘荡起压抑的哭声。
老人又剧烈咳嗽了好一阵子,吐了好几口痰,痰里带有血丝。
老人把李德利一家叫到近前,用尽全力地说:“德利啊!庆义……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你也……怨你自己……这么多……年了,今天……又来……俺家……认错,大爷……不生……你的气!要怨……就怨……庆义……命不好!庆义……已经死了,你这……没死的人……还得……好好活啊!”
老人断断续续地说着,老泪纵横。李德利两口子扑通又跪到地上,不住地磕头,磕出了血。
爷爷又拉着李美凤的手,慈爱地说:“美凤啊,你……是个……好孩子,别再……怪……你爸……你妈了。和峻峰……好好……过日子,我和……你公公……在地下……保佑……你们!”
李美凤拉着老人的手痛哭道:“爷爷,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都怪我们,都怪我们!明知你身体不好,还来说这些!”
老人无力地摇摇头,用浑浊的眼睛看了看许沛珊娘仨,三个人赶紧附上去。
老人气若游丝地说:“你们……不要……怨恨……他们,这些年……人家……帮了……峻峰……帮了……咱家……不少忙,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吧!”老人竭尽全力挤出了最后一个字,骤然倒到床上,咽气了。
顿时,悲声四起。
哥哥强忍着悲痛开始安排后事。
几天后,老人下葬了。李美凤一家批麻戴孝,痛哭流涕。李德泉也过来帮忙,忍不住地陪着一起哭。
丧事之后,许沛珊看着母亲消瘦的面容,心疼地抱着她说:“妈!你这几天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你心里要是难受就跟我说吧!说出来会好受些!”
母亲抚摸着女儿的后背,轻声安慰她说:“珊珊,你放心吧!妈没事!你爷爷怕你爸自己落单,去陪你爸去了。妈还有你,还有你哥,你俩都好好的,妈以后就指望你俩了。”说着说着,母亲的眼泪奔涌而出,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许沛珊使劲抱着母亲,感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母亲一点安慰。
哥哥端来饭菜摆放好,强打精神说:“珊珊,快扶妈来吃饭。”说着又去打了盆水,湿了毛巾给母亲擦手和脸,一边擦一边安慰说:“妈,咱们一定要好好活,爷爷病了这么多年也是受罪,走了也就解脱了。快吃饭吧!”
母亲看着两个好孩子,眼泪又涌出了眼眶。一家人默默地吃着饭,菜很咸。
过了几天,许沛珊续的假期也到了,必须回去上班了。她很不放心母亲,要求母亲跟自己一起走。母亲安慰她说:“我走了家里的地怎么办?还有猪啊鸭啊的,我走了还不得饿死?”
母亲总是这样,放心不下这放心不下那,似乎谁都需要她,从来不想她自己需要什么。许沛珊很无耐,她向哥哥求助。
哥哥想了想说:“珊珊,妈不习惯你那里的生活,再说你每天上班也没时间陪她。还是让她在家吧!我晚走几天,童装店先让美凤去看着。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完,我把妈接到我那过一阵子。”
母亲不置可否。
这是爷爷去世后他们家第一次提到李美凤。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爷爷临终前宽洪大量地原谅了李美凤的父亲,叮嘱自家人要不计前嫌。许沛珊觉得爷爷很了不起,但是她觉得自己一时间还做不到。父亲惨死的那一幕至今还会在梦魇中出现,多年来她不止一次地设想如果父亲还在一家人该有多么幸福。她觉得如果当时及时抢救,或许父亲不会死。现在肇事者忽然出来认罪了,她实在不能马上心平气和地去接受。如果不是他李德利,父亲就不会惨死;如果不是他李德利,爷爷也不会那么快地离开人世。
她觉得自己是应该遵循爷爷的遗愿去原谅李德利,不应该迁怒于其它无辜的人,但是她需要时间。
这是多么宽容大度的一家人。许庆义的死让他们悲痛欲绝,他们当初也无数次地到派出所询问案情的进展,希望肇事者得到惩罚。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们逐渐接受和习惯了许庆义离世的事实。他们在痛苦和仇恨中生活得太久了。当他们后来再说到这件事,他们越来越多地讨论说,或许那只是一场意外,肇事者肯定也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意外会让任何一个人在慌乱中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无论他平时是什么人。他们甚至会说,如果是我们家的人遇到这种事情,我们自己会怎么做?当他们这样想的时候,他们感觉自己的痛苦减轻了,生活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许峻峰在水泥厂打工时很受照顾,一家人很感激,觉得世界上还是好人多。虽然现在知道李家的关心是因为愧疚,但是在情感上,他们还是很感动。尤其是在爷爷的葬礼上,李德利一家痛哭流涕,伤心不已。他们能感觉到那是发自内心的。他们也知道,李家人的眼泪流淌出来的有悔恨,有恐惧,有乞求,有渴望。这些天他们家忙于爷爷的葬礼,无暇顾及是否到派出所报案。
爷爷因为李家的坦白而离开人世,风烛残年的老人临终前选择了宽恕害死儿子的凶手。或许相信轮回转世的善良老人是在为九泉之下的儿子积德,是在为儿子谋求更好的未来。
许庆山死去多年不能复生,凶手多年深受良心的谴责,最后勇敢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或许一切应该到此为止了。
难道把凶手送去坐牢父亲就能活过来吗?难道把凶手送去做牢生者就会更开心些吗?
或许,对于一些人来说,宽恕也是一种惩罚。宽恕让这些人继续受着自己良心的煎熬,同时也给这些人以重生的机会。宽恕,或许可以让自己更早地放弃仇恨,让自己多一份安宁。
但是,宽恕并不意味着生活可以象原来一样继续下去,就象许峻峰和李美凤。
许家没有提退亲的事,但许峻峰找李美凤很认真地谈了一次。他跟她说,他不想因为父辈的恩怨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现在也不可能心无介蒂地和她在一起。李美凤很冷静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可不可以退回过去,做朋友,做老乡,以后继续合伙做生意,这样好不好?
李峻峰压抑着内心的难过说,美凤,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吧!许沛珊想。希望一切会重新好起来。
许沛珊要回去上班了,母亲和哥哥到镇上送她,客车还没来。母亲忽然想起了什么,跟许沛珊说了句 “我回去给你拿样东西”,就匆匆地回家去了。兄妹俩都很纳闷。
远远地看见母亲终于步履匆匆地回来了,她走到女儿面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女儿说:“你洗完忘了拿。”
许沛珊定睛一看,是自己的手绢。
母亲的心到底能有多细啊!她忍着不哭出来,用手绢给母亲擦额头密密的汗,说:“妈!咱家现在条件好了,你平时不要再委屈自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也别累着自己,活是总也干不完的,身体最重要!”
母亲亲切地看着她,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哥哥在旁边说:“珊珊,家里还有我,你就放心吧!回去好好工作,早点把婚事定下来,妈还等着抱外孙呢!”
客车来了,一家人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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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回家过年
中国人最看重的春节马上就要到了,大街小巷到处弥漫着愈来愈浓的节日气氛。在许沛珊和严文远所居住的小区门口,路边有很多摆地摊卖春联和福字的。许沛珊买了两幅春联、几个福字,准备放假临行前各自在住所贴一贴。
科里为了照顾家在外地的同事,过年值班都是安排家在本市的人。许沛珊老家比较远,每年回不了几次家,所以每年春节都没有安排她值班,今年也不例外。严文远所在的公司虽然是国外的跨国公司,但入乡随俗,管理很人性化,所以春节也放假。
两个人都不想在假期离开对方,都想带对方去见自己的父母亲友,严文远尤其想带许沛珊回家。他家也在外省,这些年父母一直催促他成婚,他也不止一次地跟父母提起许沛珊,迫不及待地把两人再续前缘的好消息告诉了父母。他父母对这个让儿子守望多年的女孩子充满了好奇,期待早日见到未来的儿媳。
许沛珊心里很矛盾,她斗争了半天,最后跟严文远说,咱俩的事可以等明年慢慢安排,咱们有的是时间,也不差这几天。我只是想好好陪陪母亲,虽然对于我来说,成家与否并不会影响我对她的感觉,但是对于母亲来说,女儿出门子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那种感觉你是体会不到的,所以我想回家好好陪她过个年。严文远很理解地说,那好吧,你这个乖孩子!
两人各自给对方的至亲好友买了些礼品,让对方捎回去。严文远先送许沛珊去火车站,他把许沛珊带的东西送上火车,在行李架上放好。还有点时间,两人又卿卿我我地说了一会话。直到广播里提醒送站的亲友下车,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严文远下车后,追着行驶的列车不住地挥手,许沛珊趴在窗玻璃上,不停地示意严文远回去。列车远远地把车站抛在身后,许沛珊终于坐下来。回味着刚才送别的一幕,越发的不舍,忍不住给严文远发了条短信:宝贝,我爱你!快回家吧,新年见!严文远很快回了条短信:乖宝贝,路上注意安全!
许沛珊老家在大约一千公里之外,她需要坐火车到她们县城下车,然后再坐汽车到她们镇上。她家离镇上不远,她从那里再步行回家。
坐在火车上,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许沛珊又陷入了冥想当中。这条路从上大学开始她就一直在走,有多少年了?这些年,这一路上车窗外多了一些风景,也少了一些风景。这些风景见证了她的成长。失意难过时,她曾经望着窗外的风景暗暗流泪,而车窗外田头嘻戏的孩童会让她感到安慰;她郁闷想不开时,车窗外肩上扛着锄头的老人又会让她感觉到一种力量。她心情好的时候,即便是在萧刹的冬日,她也会觉得外面是艳阳高照。就象现在,此时此刻,她心里充满了幸福感。她在关切温暖的目光中出发,又将在温暖期待的目光中到达。她在心里问,神奇的命运,你是否给我的太多?
许沛珊正在那里任思绪飞扬,列车广播里忽然播放了一条通知。从播音员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她的紧张。
原来是有一名旅客生病了,但是列车上没有医务室和备用药,所以他们想找是医生的旅客过去看看。许沛珊是从事诊断的病理医生,日常工作中并不直接给病人治疗。但她大学时学了五年的临床医学,实习时各科室也都转过,常见的情况还是处理得了的,所以她赶快跑过去看看能否帮上忙。
原来是一个年轻女子肚子痛,呕吐了好几次,满脸通红的。她详细问了问病人的情况,病人说她上车前吃了火锅,后来又吃了几块雪糕。许沛珊去把自己带的体温表拿来给量了量体温,有点低烧。许沛珊问她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说月经刚走,许沛珊排除了她早孕的可能,安慰她说,可能是吃的东西太杂,得了急性胃肠炎。
这时又来了几个乘客,详细问了那个女乘客的情况。许沛珊听他们问得很专业,知道肯定也是医生。他们都觉得女乘客应该是急性胃肠炎,又有几个乘客拿了好几包药来,让他们看看能不能用上,他们挑了两种药。有人打来开水,服侍女乘客吃了药,终于安排妥当,几个医生离开了,临走前留下自己的座位号,嘱咐周围的人帮忙看着点,有事找他们。许沛珊走回座位的时候,周围旅客投来的目光让她感受到感激、信赖和赞赏。
她想,其实这些事情的确不值一提。在医院里,医生每天都要做这些事情,患者觉得是理所应当,而且还会觉得你做得不够好。而换了一个环境,你所做的一切得到的反应却又如此不同,让身为医生的她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为什么?
火车离家越近,许沛珊的心情越激动。终于到县城了,许沛珊下了车,一边向出站口走,一边在站口的人群里寻找哥哥的身影。哥哥已经回家几天了,听妹妹说要回来,立马说要提前到车站等她。
许沛珊还在寻寻觅觅的,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珊珊!珊珊!她顺着声音看去,正是哥哥。她喜出望外,快步走过去。哥哥也大步走过来,把她的行李都抢了过去,高兴地说:走,咱们回家!许沛珊只剩下随身背的小包,乐呵呵地跟在哥哥身旁。旁边不时有人盯着他俩看。许沛珊想,他们不会以为我们是两口子吧?想着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哥哥转头看着她说:“傻笑什么!咱妈可能已经到镇上等你了,你见到她时再笑个够!”
许沛珊认真地看了看哥哥的脸,调皮地说:“哥,半年不见,我发现你脸上多了几分生意人的精明啊!你可不能变成奸商啊!我可是最讨厌奸商的了!”
哥哥假装生气地说:“你看你这张嘴!我怎么就成奸商了!我为别人提供他需要的东西,当然需要酬劳啦!这酬劳的多少是市场决定的,我能漫天要价吗!”
兄妹俩说说笑笑地走出了火车站,一个人迎上来,一边接下哥哥手里的行李往旁边车上的后备箱里放,一边热情地跟许沛珊打招呼。许沛珊定睛一看,是和哥哥一起玩大的好哥们、哥哥最好的朋友韩兵。她听说韩兵这些年跑运输,挣了不少钱。许沛珊高兴地问候了他。三个人上了车,韩兵开的车。
韩兵揶揄哥哥道:“许峻峰,你说你们小两口开店挣不少钱了吧?怎么连个宝马都舍不得买,你妹妹回来了你还得劳我大驾!你攒那些钱是不是留着数着玩的!”
哥哥敲了一下韩兵,笑着说:“开好你的车吧!我这辈子一直没见过大钱,终于有点小钱了,总得数数过过瘾吧!哪天我请你去我家数钱玩!”
许沛珊在旁边咯咯地笑了起来。哥哥提亲很顺利,可以看出他心情很好。他和李美凤两人开的店是在离家四百多里的省会。他选择在那里一是因为离家不太远,交通很方便,家里有事好有个照应;二是他对那里很熟悉,多年的打工生涯,他在那里呆的时间最长;三是省会城市机会多,他觉得对自己来说有发展的前景。她听哥哥说过,那里的童装批发特别火,全国各地的商家都去那里采购。经过长时间的考察,他觉得做童装本小利大,很有市场。他开了半年的童装店,对童装从生产到营销整个流程都了然于胸,在这个行业继续干下去的信念也更加坚定。他和李美凤商量着来年雇人看着店,他俩也好腾出手开个童装厂,直接搞批发。
许沛珊想象着哥哥的光明未来,不知不觉车到了镇上。母亲已经等在那里了,见车停下来就快步走上前来。许沛珊急切地打开车门跳了下去,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说:“妈!想我了吧!”
母亲含笑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欣喜。她责备宝贝女儿道:“都多大了还撒娇!我在家吃饱穿暖的,我才不想你呢!”
许沛珊珊抱怨道:“妈!你看你!每次都说这种话!你要是以后还这么说,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哥哥在旁边批评她说:“你怎么还跟小孩似的!自从你说要回来,咱妈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又一遍,被子晒了好几次。妈说你现在都是城里人了,可不能慢待了你!”
许沛珊心满意足地跟着母亲和哥哥往家走。许沛珊离家老远就看见爷爷穿着厚厚的大棉袄,坐在门口焦急地往远处张望。许沛珊快步走到爷爷身边,老人欣喜地说:“终于把俺珊珊给盼回来啦!”
许沛珊扶着爷爷说:“爷爷,外面风大,你怎么出来了!”
母亲说:“珊珊,快扶你爷爷回屋,我去给你热点饭!”
许沛珊扶着爷爷慢慢地走进屋,扶他半躺着靠在床头的被子上。爷爷年轻时忍饥挨饿受了好多苦,得了慢性支气管炎好多年了,一到冬天就加重。父亲去世那年以前,爷爷的气管炎进展成了肺心病,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这些年母亲悉心照料着他,许沛珊兄妹俩也经常往家里寄药。但是人一旦患了肺心病,病情都会逐步进展,没有好转的可能。
可能是刚才爷爷自己挣扎着起床去外面等孙女累着了,咳嗽喘息了好一阵子,许沛珊又是拍背又是拿药,忙活了好一阵子爷爷才舒服些。老人用虚弱的声音说:“你回来了,咱们一家就团圆啦!你爸在地下一定也很高兴。”
许沛珊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她擦了把眼泪,安慰说:“爷爷,我爸肯定希望您身体好好的,活到一百多岁!”
老人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唉!当初老天爷怎么不安排我死,非得让你爸早早地离开你们娘仨。这些年可是把你妈累苦了。”
许沛珊又流下泪来,给爷爷递了杯水,说:“爷爷,我爸已经不在了,咱们这些活着的人一定要过好。他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老人看了看孙女,自责地说道:“我真是老糊涂了,你刚回来,又大过年的,说这些干什么!你这一路也该累了饿了吧?我看你这回比上回胖点了,也精神多了,该是找到对象了吧?”
许沛珊抹了一把眼泪说:“嗯!爷爷,我找了个好对象,他还让我给你捎了一些营养品!”
老人很是高兴,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哥定亲了,你也找到对象了,咱们家这是双喜临门了!怎么没带回来看看啊?”
许沛珊刚要回答,哥哥从外面走进来问:“带谁回来啊?”
许沛珊看着哥哥的脸说:“你未来的妹夫,我未来的老公啊!”
哥哥大喜过望,先跑到厨房告诉母亲去,许沛珊听见哥哥在院子里大声说道:“妈,你刚才还念叨珊珊有没有找到对象,这回你该放心了!怪不得这些天喜鹊老是在咱家树上叫,原来是又有喜事临门啊!”
“是吗!!”母亲高兴地答应着,把饭菜从厨房端出来。许沛珊从爷爷房中走了出来,冲母亲得意一笑,见母亲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赶忙去洗手。
吃饭的桌子就在堂屋,母亲一边把饭菜放好,一边说:“你能找到好人家,妈就再也不用天天担心了!”见许沛珊大包小包的东西,责备道:“来家怎么又乱花钱!你快先吃饭吧!我们刚吃没多会,我看着你吃!”
许沛珊已经饿了,一边吃一边说:“嗯!哪儿的饭都不如家里的饭香!”又指着那堆东西说:“妈,那些东西这回不是我买的,是你闺女婿买的!”
母亲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给她夹了一些菜放到碗里,问道:“他家是哪儿的?今年多大了?干什么工作的?对你好吧?”
许沛珊冲哥哥挤挤眼说道:“你看咱妈,又开始查户口了!当初她是不是也这样问人家美凤姐的?”
哥哥正好奇地看着许沛珊带回来的东西,听许沛珊发问,笑着回答说:“那还少得了问吗!你快说说吧,我也很想知道!”
许沛珊幸福地眨巴着大眼睛说:“他啊,心眼特别好,又高又帅又有学问。我这么多年都没找对象,就是在等着他的!”
母亲和哥哥看着许沛珊得意忘形的样子,也被感染了,脸上都溢满了开心,聚精会神地听许沛珊叙述她和严文远这些年坎坷的爱情之路。母亲听着听着竟然流下泪来,责备女儿道:“你说你这丫头傻不傻!人家严文远那么好,你早就应该答应他!你俩现在都这么好了,还不早点告诉我们,也好早点把喜事办了!这一过完年你就三十了,都三十的人了还在娘家过年,你就不怕旁人说闲话啊?”
许沛珊委屈地说:“妈!我不是想在出门子前好好陪你过个年吗!”
哥哥见许沛珊不高兴了,转向母亲道:“妈!你总是说珊珊干什么啊!他们俩好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几天啊!人家珊珊也是舍不得你嘛!”
说完他拿起许沛珊带回来的崭新的羽绒服,问道:“这是严文远买给咱妈的吧?”
许沛珊说:“嗯!妈,你快试试吧!严文远专门挑了城里老太太爱穿的款式给你买的,他还怕你不喜欢呢!”
母亲高兴地把羽绒服穿到身上,还有点不好意思,转着圈左看右看,满意地说:“俺闺女婿就是会买衣服!真合身!你没给他父母买点东西吗?”
许沛珊假装不耐烦地说:“妈!这还用你教吗!买啦!”
这时她已经吃完了饭,又把严文远给哥哥和爷爷买的礼物都拿了出来。一家人欢天喜地,尽情享受着天伦之乐,共同期待着未来的幸福生活。
当晚吃完饭,许沛珊正在屋里和母亲说着话,哥哥领了一个人进来。许沛珊一看是一个初中同学的对象,连忙招呼坐下。
哥哥说:“珊珊,振海哥有事要问你,你好好给说说。”
许沛珊刚要问是什么事,振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过来说:“珊珊,你帮我看看这个化验报告。”
许沛珊接过那张纸,打开来在灯下一瞅,原来是一份病理报告。老百姓不懂病理,老把病理和化验搅到一块。这要在平时,许沛珊肯定又要给对方纠正一下。但她看振海那么着急,就没再说什么,仔细看上面的内容:“子宫内膜样腺癌”。她有点吃惊,再看上面的姓名,是娄雅芳。
她感觉很意外,问道:“振海哥,雅芳姐也就比我大三四岁,怎么会这样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自己知道吗?”
振海皱着眉头,满脸痛苦地说:“我昨天刚拿到报告,现在还瞒着她的。县人民医院的医生说得做大手术,还得化疗,你是医生你懂这些,你说那个医生说的对不对?她不会是吓唬人、想坑人钱的吧?”
听振海这么说,许沛珊很无耐地说:“你这个病理报告上有图,我是干病理的,我能看出这幅图就是癌。县医院病理科有我同学,他们的诊断水平挺高的,应该不会错。人都不想得癌症,得了也不想手术,可是长癌了不切也不行啊,不切也不知道癌长哪去了,不切也不知道有没有转移啊!癌放在身上就是个定时炸弹。另外长癌症了也经常是需要化疗的。”
振海听许沛珊这么说,想了半天,下定决心道:“你都这么说了,那该切就切,该化疗就化疗。”
许沛珊看振海抑郁的表情,感觉很难过,安慰他道:“振海哥你也别太难过了。这种癌在子宫癌里面属于比较好的,切了就没事了。雅芳姐现在怎么样,我改天去看看她。”
一家人陪着振海,问长问短的,又是感叹又是安慰。振海临走前一再叮嘱,一定保密,不能让雅芳知道。
振海走后,许沛珊跟母亲说:“妈,我不给你买滋补品,你自己可千万别随便买什么滋补品喝啊!有的补品里有激素,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有的人就是补品喝多了子宫里长癌了!”
母亲随口应了一声,叹息道:“这两口子真是可怜!结婚十好几年没生孩子,这回还得这病!”
许沛珊想了想说:“她这么多年七治八治的,药用乱了不说,不正规的诊所给用的药可能都过量了。她长癌症可能是乱用药用的。”
娘俩又感叹了一会,许沛珊见哥哥坐到旁边看书不吱声了,就打趣道:“哥,你还看得下书,你不想人家美凤姐啊?”
哥哥冲她一笑,说:“有什么好想的,昨天还见的面!她本来想今天和我一起去接你的,谁知刚好有事走不开,遗憾得很呢!”
许沛珊乐呵呵地说:“她没时间我有呀,我得趁放假去找她好好聊聊天。”
母亲看着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满脸都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