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祭

      我曾经用过一把韧性很好的菜刀。它剁排骨干脆利落，从不卷口，一年到头也不用多打磨，很适合象我这样好吃又懒磨刀的人。这把刀的得来纯属偶然。有一天，小姐妹云儿的男友扔了两块汽车底下断裂下来的废钢板在我宿舍，说是给我俩换麦芽糖吃。我向来不吃甜食，但想起曾听人说过用钢板可以打造很结实的菜刀，赶紧拿到街上的铁匠铺子里让师傅 打造起来。因刀身宽窄刀柄的长短粗细都是按照我所使用的规格来制的，所以制成后我用起来特别得心应手，每每边剁大骨头时还边得意地哼着小调。有美味的骨头汤填着云儿的胃口，她也不跟我提换麦芽糖的事了。倒是她和男友那甜蜜的爱情似乎不那么对味了。想想她那憨厚的男友为了她放弃入党考军校留守团机关等诸多进步的机会，情愿去了条件艰苦的高炮连，专等89年三月退伍就和她喜结连理，我的心里有些隐隐的忧虑。

     1989年的春节说到就到了。云儿秋水盈盈的大眼睛依然那么纯那么美，那么摄人心魂。只不过她这次意外摄中的据说是她初恋的人儿，那份兴奋和自得让我很不以为然。年三十下午她拉着初恋人儿的手到我房里借吉他，并不停地向我炫耀他的和弦弹得很棒。我乘机对那男孩说这吉他的弦是我用口琴音乱定的，就象云儿和我自在无拘的生活方式一样，不一定适合他。

       那时候我还是医院传染科一个小小的住院医，年三十这天还有三个出血热患者未出院，不过电解质和肾功能的指标均已接近正常了，我虽单独值班也没什么压力。晚上的年夜饭吃得很尴尬----因为云儿的两位男友都在场。我们十来个单身汉本来气氛很好的，唉。她的前任男友一直自顾自地喝闷酒，结果自己把自己放倒了，被男同事们手忙脚乱地仍在了我房间的空床上。看着他沉沉地睡去了，我们也不好多作为，就各自回科室去了。

      我们和病人家属一起高高兴兴地看着春晚。当潘安邦出来唱外婆的澎湖湾的时候我感觉他好象没吃饱饭，唱得很辛苦还不如谢莉斯王结实的好听。看看时钟已经指向了22点30分，我就回家给大家准备做汤圆夜宵了。

         在烧好了开水准备和米粉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整整齐齐挂着的刀具少了一把，缺少的那把正是我最得意的钢刀。我这个人平时嘴上没把门的，经常和大家开玩笑吹嘘这把刀如何如何结实，并戏称用它割腕肯定不疼。天！不会有人拿它割腕吧。

     我悉梭梭打开房门，开亮灯，发现睡在我房间里的那个酒鬼不见了，写字台上还有给我的留言。我迫不及待地展开纸条读了起来：“冬冬：我是个一无所有的无能的人，实在无颜回家见江东父老。对不起，我拿走了你厨房里的菜刀。如果你还记得我这个朋友，希望每年的清明节。。。。。。”纸条底下还有八页纸的信留给了我，我已经没有任何耐心去读它了，脑子在高速旋转着：他会去哪里？他走了有多久？从纸上未干的墨迹来判断，他离开的时间不长。回团部不太可能，哨兵不会轻易放他进去；回连队更不可能，有三十公里路呢。回卫生队也不可能，队长早就默许他来我们医院泡病号了。也许会去他和云儿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我穿上大衣，换上长靴拿起手电就往外跑。

    跑了大约二公里路，经过团部门口时我还是顺道进去问了问站岗的俩士兵有没有见到夜归的战友，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他们见我虽穿着警服却一人独行，就送了一把更亮的电筒给我.谢过后我又奋力往前奔跑了。行进到三公里左右的里程时，我来到了自己默认的目的地。那是长江大桥引桥下一遍视野开阔的沙滩地，远离江水的岸边有个漂亮的小亭子。那里既是我们夏天游泳的天然更衣处，更是姑娘小伙们约会的好地方。我同时打开两支手电仔细观察了一下亭里内外均不见人影。冷风从我耳边飕飕而过，我内心却心急如焚。怎么办？想想他对云儿的一片痴情，我突然计上心来。双手挥舞着手电，用尽全力大喊起来：“云儿，你在哪里呀？快出来呀！你千万不要跳到河里去呀！”在我喊了三遍之后，有个沙哑的男声加了进来。我不敢露出丝毫的破绽，循声找到他的所在，然后灭掉手电，双手从他背后包抄过去。终于在他右边的大衣口袋里，我摸到了那把熟悉的刀柄，旋即把刀从他口袋里拔出来以参加实弹远投考核的劲儿扔到了最远处。

     那家伙开始哭了，我也开始用手电打量着他，手上好象没有流血的迹象。已顾不得男女性别的差异，我硬是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回了医院。为了稳定他的情绪一路上我嘴里说个不停。我说：“傻大个谁让你把我们医院最漂亮的护士挑中了？你命中注定好事多磨；你跟她都刻骨铭心了两年多，那个男孩只不过是他少女怀春时的一个梦而已；你有的是爱她的时间和机会，干吗说你一无所有?你知道吗？我只不过比云儿大一岁而已。你们居然已经有了爱得死去活来的经历，而我，连爱一个人的勇气和念头都没有，岂不是比你更加一无所有？！”

      大年初一是个晴好的日子。早上起来，那家伙给我留的八页纸真真把我这个局外人给感动了，我相信云儿就是他的太阳，也相信云儿的家庭一定会在他的支撑下脱离苦难，同时也在心里暗暗祈祷云儿早日结束感情的游戏回归善良的本真。

       下午，我带着多功能工兵锹（既可当马扎用又可当锅铲用更可挖战壕）和那家伙相约一起去了昨夜投刀的地方，没费多大事我就在沙堆里找到了扔出的菜刀。我问他，脑子清醒了没有？以后还要不要拜托我清明节。。。。。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脸上露出了平时的憨态。在他和云儿平时常坐的大石头旁我选好了一块地方让他挖将起来。我要求他挖了一个0.4*0.3*0.5米的坑然后虔诚地把菜刀埋了进去。我说：“这就叫刀祭吧。”他的心态似乎也平缓了许多，对我说“对，刀祭！埋掉的是过去所有的怯懦和悲哀，我会从今天开始充满希望和期待地活着”。其实新年的第一天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充满希望和期待呢？！

       后记：这对冤家终于在1992年喜结连理。如今，他们乖巧漂亮的女儿也已经12岁了，有道是幸福生活比蜜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