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也潇潇,痴也潇潇 作者: 折翅之蝶 缘在张爱玲的笔下,解读为“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 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是一种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某些人和物的交集。 缘在席慕容的诗歌里,是“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是前世与今生的守侯。 而缘在佛教里,是认为由于外界事物的刺激而使身心受到感触,“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缘解读为业因与业果的关系,因其缘而发生动作,称随缘。 因缘而生情,因情而生恋,因恋而成痴。 缘,来如惊鸿,去如飞燕。正如徐亚枕在《玉梨魂》所说:“人生遇合,到处皆缘。缘未至,不得营求;缘既至,无从规避。”由于缘的不可捉摸性,很多的时候,在缘去时,我们不能随缘而动,随遇而安,只因为心中的执念,深陷泥塘而无法自拔。自古以来,在我们的记忆里,就不乏这样的痴男怨女。 千古伤心,同声一哭。 似乎一切与才子有关的佳人,命都很薄。悲剧似乎更能让人感动,更能让人记住。正如鲁迅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因为人们对美好的东西都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于是人们把悲剧深深地记住了。 在一个烟雨缠绵的日子里,太子萧统来山清水秀的江南编集《昭明文选》,在一个芬芳四溢的茶坊,邂逅了一见钟情的慧娘。 像所有的故事一样,有一场华丽而美好的开始,红袖添香,清歌作伴,茶香绕绕,依依偎偎。短暂的温柔过后,是离别后的伤心泪。 自古伤心多离别,送君南浦,唯有泪千行。 她知道他无法撕破那层宗教礼法的外衣,无法抛弃太子的身份地位,带她远走高飞。恰似“万事可忘,难忘者名心一段”(涨潮《幽梦影》),这一切,慧娘都懂得,于是“带一腔离别之情,下三月莺花之泪”,把一双红豆赠付了萧郎。 一别之后,相聚之期遥遥。 慧娘相思成疾,“侯门一入深如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这又是怎样的一种伤感。萧郎重回时,她不再是拥有花容月貌的红颜,他也不是当时“情因年少”的太子,岁月将他们隔在两端,再也回不去了。“惆怅旧人如梦,觉来无处追寻”,很多时候,因为我们的执念与痴迷,看不穿“到来都是泪,过去即成尘”的道理。 “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情让世界变得多姿多彩,世界离不开各种各样的情感的演绎。 美人薄命,才子多情。霍小玉是一个比玉美,命比花薄的风尘女子,既多情,又伤情。而李益却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才子。 “极难处是书生落魄”,在李益落魄时,红粉怜才,青娥解意,日久生情,相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梦不长,朝廷派李外任为官。于是李与小玉山盟海誓,返回时必娶她为妻,她笑,一如落花的感伤。“缘非情则易断”,后来李攀附权贵,与卢氏结发为夫。 爱重反为仇,恨乃情之切。霍小玉以死来诅咒他,李益也成为了负心人的代名词。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从李的诗句中,我们发现他是爱霍小玉的,只是他没有“放得功名富贵之心下,便可脱凡”的通达,而她也没有“尘缘割断,烦恼从何处安身”的淡然。 “带一恋字,如担枷锁”,而小山就是一位这样的人,一个终身生活在回忆里的人。 小山,作为小令的中心人物,是小令繁华的谢幕人,其成就是显著的。清代陈延焯在《白雨斋词话》云:“北宋晏小山工于言情,出元献(晏殊)、文忠(欧阳修)之右,然不免思于邪,有失风人之旨。而措词婉妙,则一时独步。”陈延焯论词的风格首推“沉郁”,对艳词一直有排斥之意,对小山有如此之高的评价,真是难能可贵。陈又云小山词“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曲折深婉,自有艳词,更不得不让伊独步。严复在《复堂词话》赞小山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时,称“名句千古,不能有二”。宋代理学大师程伊川在诵小山词“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时,更是称其为“鬼语也”。晏几道自序其小山词云:“补亡一编,补乐府之亡也。”而得到林语堂等近现代文学大师的热爱,可见小山在小令,甚至在艳词上的历史地位是不言而喻的。 然而小山始终在不断地回忆,是一个生活在梦里的人,是一个情愿生活在梦里的才子。小山词中多酒,多梦,据考仅“梦”字就在小山词中出现了六十多次,也就是小山词的四分之一。正所谓“才美者情必深,情多者愁亦苦”(《玉梨魂》),冯煦在《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中评:“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可见,小山一生之中活得很累的。 这与他的“痴”是有关系的,小山深受苏门四学士黄九所喜爱,曾称小山为“四痴”之人:“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一作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小山词序》)。小山,为晏殊人称“大晏”的第七子,从小就受父亲艳词的影响,这样的环境对形成小山性格中的多愁善感有一定的影响。 少聪明,视权贵为粪土,哪怕是位高权重的苏轼怜才来拜访,小山依旧冷傲地道:“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这为他日后坎坷的仕途埋下了伏笔。与其说小山一生活在梦里,不如说他一直在逃避。 小山看破了“荣枯得丧,天意安排,浮云过太虚也”的真谛,却一生被情所累,太过于怀旧,太过于痴迷。如果心中摆脱了一个恋字,那么自然会心静,十分的自在,人生最苦的地方,怕是心灵上的沾泥带水,被尘缘所累,明明知道,却没有办法割舍。“清代的晏小山”纳兰容若与小山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都是一生在不断回忆的人,都是一生在怀旧的人。“枕边梦去心亦去,醒后梦还心不还”,应该是小山和纳兰容若的真实写照吧。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日月如惊丸,人事如飞尘。 一生何其短,若还被尘世的“缘痴”所惑,那又是多么的悲哀。隙驹易过,人当惜寸阴,珍惜身边的美好事物,当我们被“缘痴”所迷惑,就会忽视了身边许许多多靓丽的风景,正如“世人为利缠缚,动曰尘世苦海。不知云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鸟笑、谷答樵讴,世亦不尘,海亦不苦,彼自尘苦其心尔”(洪应明《菜根谭》)。心被荣利缠缚住了,身边再美的东西也会视而不见。 明代等身著述的陈继儒在《小窗幽记》篇首写道:“今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醒。” 世人无不醉于“痴”,“痴”在佛教里解释为业障,解“痴”唯有随缘。“随缘便是遣缘,似舞蝶与飞花共适;顺事自然无事,若满月偕盆水同圆”,随遇而安,则心自平。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是一种随缘,是一种旷达;“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这是一种随缘,是一种淡然;“静一分,慧一分;忙一分,愦一分。”(朱锡绶《幽梦续影》)这也是一种随缘,是一种智慧。 时下,炒作、做秀之人,一边标榜自己淡泊名利,一边又痴醉于声色。“厌名利之淡者,未必尽忘名利之情”,不知道,我应该笑他们的痴,还是他们笑我的傻。 一棺戢身,万事都已。缘也潇潇,痴也潇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