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 | |
---|---|
名称: | |
描述: | |
留学路的宽和窄 | (分类:默认分类)
留学路看起来很宽。我们当初在写着大学申请作文的时候,谁不是在憧憬着海那边自由的天地?在文章里,我们谁不是费尽心思把自己的十八年生命娓娓道来,再展望着去了那边的大学一切会更好?我们谁不是对着文理分科,一考定音的高考摇头叹息,向往着自由选课,自由思辨的美国大学?
但后来我们会发现,学术自由只剩下周五在图书馆内独坐的复习,丰富生活只成了周末唐人街的短途旅行。白人过度酒精的狂欢派对很快让人疲倦,空虚,只剩下朋友间一起做做饭,聊聊天,会让人精神一振。但这个世界还是很小。有时候身陷在玉米地的中央,翻过学校的后山就是一片加利福尼亚的沙漠,有时候下山都要半小时,有时候,只有一个小镇人来人往,让人记不起北上广跃动的繁华。
但更小的不是身边的物理空间,而是文化空间和精神的延展。这终究不是我们的国。你可以和美国本土的,印度的,韩国的,各地的人痛饮畅聊,但有时还是会感到切身的游离感。这和融入与否无关,和适应能力无关。这甚至也不全然是文化印痕的关系,因为迟早有一天你会听的懂美国人开的玩笑,口中的段子,觉得那些傻呵呵的东西也有可爱之处。身份认同也有太多的文章讲述过,我无力涉笔。近一段时间有大量文章谈到了文化的归属问题,也有越来越多人觉得逆心而为的强行融入是一种自我虐待。但姑且不论个人偏好的不同,我所关注的是,一个留学生会认为什么样的社会位置才是有意义的,而他又有多少的手段和途径能够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前者关乎目标,后者在于路径。
但留学生真的有很多选择吗?我前一段和不少朋友聊起。我们都曾单纯美好的被那些周游世界的旅行日记所激励,被想象中美国人自由追求职业,浪迹天涯做街头艺术家的故事震撼,也想过像那群牛逼的人士作出彪悍不需解释的发明,甚至愤然离校,创业起家。但又有多少人有这样的魄力,能不顾家庭为自己花费的数十万学费放弃一张文凭,一份稳定可见的工作?乔布斯面对高昂的学费可以做出退学的决定,学一年书法,但一个中国孩子能够在放弃了高考后进了美国大学,再这样和父母摊牌吗?
更何况,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高度分工下文凭首先是一个重要的区分标准。这是社会面对庞大人口时所演化出的必要机制,效果犹如专业认证,是人类减少不确定性的伟大创举,并不是反文凭束缚的几句口号就能推翻的。再者,在各领域精细化发展的今天,无论是科学还是社科领域,天才洞见的时代已经衰落,剩下的是不断试验,反复验证以及测算来推动的实证发展年代,是依靠巨额Research & Development 推动的进程。即使再有专利局职员能推导出世界的基本定理,也要通过学术界的层层检验,挑战,再被实验物理不断验证。这又何尝是一个人之力所能引领的?自由浪漫的英雄主义年代早已经过去,在这个实验室埋头出成绩,教授变老板的年代,潜心耐寂寞往往是最常见的。但这岂不意味着十几年的孤悬海外?如此一来,有心归去也路途艰难,一入科研深似海,这大半辈子就要留下来了。科研之路漫漫,走的很踏实,但并不宽广。
更何况是商业。
走上留美求职之路的人会发现,在这个高度发达的商业世界里,咨询,金融已占半壁江山,软件工程,市场紧随其后,但看满目招聘空缺,多少都要求美国身份,除了少数财大气粗的公司外,愿意赞助工作签证的凤毛麟角。而国内的各种机会却又远在万里之外,没有面试的机会就已经失去了先手。留学生身在海外有时反而夹于骑缝之中,两头不讨好。
在大多数的招聘职位中,无论起薪高低,往往都是以数据分析员开始。美国的商业早已经到了高度体系化,乃至自动化的过程,和人打交道而且能产生高额利润的部分已经缩减到了少数人的手中,余下的则是海量的数据和商业模型的执行,无论是大型超市还是金融投行,都高度建立在惯性流传下的数据之上。扩张,这一最富有使命性和刺激性的工作已经被精耕细作所取代,当年摩根高盛血拼疆土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反而是修修补补,遇上大型危机的时候这些巨型机构会虎躯一震。但问题是,基层入职的人在遇到危机时常常要担忧是丢饭碗,而不是出谋划策。在平时,经常扮演的还是高级螺丝钉的角色,在日复一日的高度脑力劳动中期待升迁。
但这对大多数美国梦来说不也够了吗?一栋房子,一个绿茵的社区,一所子女就读的好学校,一架车,偶尔的假期旅游。这种在法治国度下的平静生活自然是不少人梦寐以求的。但怎么看我怎么觉得有一点《美国丽人》中那种生锈阶级窒息般的痛楚,也许,并不适合每一个人吧。而且,如果这条路到了顶峰也就如此,那还会选择开始吗?
在美国走创业之路,走从政之路的,或者走艺术,摄影之路的,哪一个不需要勇气和决心呢?我钦佩他们的坚定,但也知道这对很多家庭的人来说是困难的。投行之热,就在于它给了中产阶级第二代一个稳定快速的致富职业,何况这确实是需要脑力和体力的活,燃烧生命起来绝对值得那个价格。它缺少浪漫主义的色彩,和当初你我写下的豪迈申请书向去甚远,但可以理解,这是一个很好的归宿,在集体力量体制化运行的世界里已经足够让一个留学生拥有一个较为宽广的空间了——尽管此路很窄,能走的不多。
是的,我惧怕那种一眼能望到三十年后生活姿态的事业。但这也只是和个人喜好相关。美国留学生来到了这另一个国度并不代表这个国度给了你什么承诺。它只是给你一个环境,多一些选择——尽管这些选择,这些道路在高度体制化的结构下已经越来越窄。而最宝贵的,大概也就是他的多元价值观。如果你真能完全融入,放下家庭,自我的束缚,这个国度就不会对你轻下判断。那时候,窄的路也就变得宽广。
但问题是,你真的放得下去吗?
如果你发现这条路走得越来窄,你是否有一天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转自人人网)
shanghainese 离线
心无涯,身自无羁绊 —— 留学路的宽度 | (分类:默认分类)
如果你以为我后悔了这条留学路,那不是真的。前一篇日志中我为留学生职业,研究的出路的窄而感到郁闷,为夹缝中前后两难的处境而忧心。是的,每个草根的路都很艰难,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中国。但我上次只写了留学路的窄,却没来得及告诉你它可以有的宽度。
作为一个留学生而我不后悔,是因为我站在一座桥上,前面是美国,后面是中国。这是我的幸运。一年前我从智利回来最大的感受就是,能让我在21岁前就在世界两大国都居住过,是我这一代人开始独有的财富。而这种感觉,只有身处另外一个大陆时才感受得到。在安第斯山下静静的冥想,就如同渔夫羡慕桃花源中的清静,你又怎知其中之人何尝不渴望外面世界的广阔?
我们的命运从来是和背景中的社会,国家所相连的。不知道国家的走向,又何尝能看得清自己的前路,看得清路的宽和窄?先谢国家是不必的,但不知国运何以知身世,却是必然的。危巢之下无完卵,盛世之下不可丧良机,无论大背景的走向是什么,抓不住这条主动脉,也就抓不住自己命运的咽喉。即使我不能看清时代的走向全貌,我也愿极目远眺。
我想说的是,在这样的时代,留学生有他们独特的价值和使命。
中国改革开放三十余载,还处于摸着石头的阶段。政治上迷茫,道德上显忧,经济上困难显现。但你要说世界上有哪一个国家不迷茫,那是假的。
西方从20世纪初两次大战后就开始不断反思自己,质疑自己。他们问,一个繁荣的世界怎么就突然间被抛进了绞肉机般的战场?怎么一个人的嗜杀就让600万人丧生?冷战时那种核边缘的颤栗更让他们时刻被末世感所控制,直到苏联解体的一刹那仿佛历史终结般长舒一口气。但911,金融危机再次击碎了太平盛世的幻想。
我读西方文献。那一篇篇堆积成山的论文,在不断从统计,数字,行为,政治,经济学学中探究世事起伏的奥秘。如果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那他们简直是把河底都摸穿了。
这就是西方走过来的路。精细化,集团军,锲而不舍。一百多年前他们能打开清朝破败的国门,是凭借航海精神。今天他们能统霸话语权,是凭借着精细化的控制力。正如刘瑜对西方学术的观察所说,他们是不断的积累,很小一件事,做的很深入。国人好谈,易大而无当。简言之就是心不定。在这样的国际竞争中,正如中原武林高手敌不过万军交战的集团作战。
作为一个留学生,如果学不到这种沉住气做事情的气度,简直是白来了。大多数商业公司中的职业是从数据分析员开始,锻炼的何尝不是这种能力?生命没有过渡,每一步都有自己的意义,数据分析员就是一家大公司要你学的第一步——用数据说话,用数据辩驳。
我有朋友是研究经济学的。他开始混的第一步就是数据处理,海量的数据。他小组中的博士生也在做这样的数据处理。就连我的政治学教授,成名已久已经做到了东亚中心主任,还会去旁听统计课程,把过去没学过的方法论补上来。对数据的尊重难道不是对事实尊重的第一步吗?我们的国家,甚至连决策者都不能相信底下部门报上来的数字,这又怎么实现科学的现代化管理?枉黄仁宇评价中国几千年来就已经实现了数目字管理。你信吗?从死亡人数到经济数据,土地丈量,对数据不尊重就下结论,如果这样也能居庙堂之高,那北京满城的的士司机谁不能混一个博士学位呢?
尊重数据应该是留学生引领的第一个习惯。从政府系统到科研机构,有这样秉性的留学生是大有用武之地的。如果这些职位能开放,中外能交流,少些因为意识形态和门户之见的排斥,留学生的路难道窄吗?
中国改革开放30年,苏南模式,温州模式,乡村企业,到今天央企巨无霸,各种模式都上来了。商品市场上的私企凭借着价格优势已经横扫全球,制造业发达,更积累了大量资金,看看温州的地下金融和中国的流动资金就可测一般。但随着成本上升,粗放经营肯定要拱手让位与精细化规模化的生产。这期间兼并和收购又何其之多,金融交易何其昌盛?但必然的,他们不会找大型投行,否则老本赔光。但这种金融行为的规范化,体系化又何尝不重要?大量的法律,金融人才需要来规范推动这个市场,但留学生往往因为学费投入大,而不愿意回来做民企这块,宁可做外资高薪企业,而民企这块又因为家族式经营而不信任外人。最后这其中要不然深陷无序兼并,要不然强者越强,大型国有企业联合金融资本吞噬民间财富,失去了藏富于民,建立长期商业社会的契机。跑路的跑路,高利贷的高利贷,危机迭起。
这其中,难道不需要有商业法律经验的人才,不需要那些兼并模型滚瓜烂熟的人才来参与吗?如果你说那些是虚的,是投行来骗人的,那投行的专业服务何以屹立百年?我倒是觉得需要这类技术人才和精通本土生意的精明人相结合,建立起规则,而不是在规则的恶意破坏下江湖式竞争。我只知道,如果一个国家人人可以以跑路逃避责任的话,那一套行之有效的金融规则是无法建立的,因为这不是一个博弈论中的repeated game。如果这个国家要长远发展,大量的专业人才需要渗透到民企,私企之中,把责任和技术这关把握住。这难道不是对留学生发出的一声“到工农群众中间去”的呐喊吗?
所以,到生命力旺盛的民营企业中间去,赚了这其中兼并的利润,并留下一套长远玩的转的规则大概是留学生可以引领的第二个风潮。
最后,是对我们这个社会的研究。中国的社会在激变中留下了多少的财富将是学者永远难以估计的。这就像一个巨大的试验场,有时间恒定地区不同的试验组,有时间变化目标恒定的试验组,有各种变量置换的试验组。有的村实行选举,有的不实行,收入相近,两者结果有什么差异?有的地方打黑有的不打黑,是什么政治结构决定的?绝妙的试验场,多少让社会,政治学家苦恼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寻找到实验材料,这可是百年不遇的时代。政治学绝不只是毛邓三,是要研究人与人之间的组织怎样实现最大化公共利益的学问,是不断科学化发展的。但今天,却成为了意识形态的工具,岂不令当年始祖如韦伯之辈痛心疾首?恐怕那也只是施密特的徒子徒孙大行其道,把政治纯粹就当成敌人和朋友间的游戏。
受过海外训练的政治学,社会学学者们,何不回来一试身手?何不把西方正统观念,典型社会的模型打破,让世人看看人类的多样性?不妨少发几篇论文,先投身到这个巨大的田野中。而且,说不定还能学以致用,迅速的在政策制定中尝试自己的发现。这难道不是一个社会学者最大的梦想吗?
因此,回来,突破禁区,把这个标本研究透彻,是留学生可以引领的第三股风潮。
如此总总,涉及商业,政治,政策制定,法律,金融,国内亿万人口,组织何止千万,路途还会窄吗?
至于你说我好幻想,其中不少构思在现行体制下根本不可行,我也并不否认。
但世界有时也是需要诗人气质的吧。跨一步想问题,中间怎么办,就是亿万人博弈的结果了。天生我才必有用。路的宽窄不是指工作的精细程度,而是说,你的工作和人生在多大程度上和时代的脉动紧紧相联。不是每一代都有见证历史的机会,也不是每一代都能活得清醒,不被历史的波浪打翻。是的,留学生眼前的选择也许不多,来招聘的公司也许寥寥,能投申请的大学只有几间。但要说留学生的路窄,那真只是心太窄吧。
(转自人人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