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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前方的路
许沛珊在家里休整了一段时间。她想自己静一静,所以没有让严文远在家陪她。严文远对她的状态表示担心,她勉强微笑着说你就别担心啦,我不过是想给自己放放假。
每天早晨严文远上班走后,她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梳洗打扮一番,一个人出去散步。
她有时会去海边坐上半天。去海边玩的人很多,男女老幼,都穿着泳装,五彩缤纷的。她看着那些男男女女,觉得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生动,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富有生命力。她看着那些专注地玩弄沙子的孩子们,觉得他们的世界简单而美好。她看见有的人站在海水里,张开双臂、背对着大海、面对着镜头,满脸兴奋;她看见有些人拿着小桶捡拾从海里漂上岸边来的宝贝;她看见有些人在海水里嬉戏,随着波浪起伏,被巨浪冲得发出阵阵尖叫。
海风拂面,有些潮,有些咸。许沛珊脱了鞋,把双脚埋在沙子里。沙子很细,被太阳晒得炽热烫脚,但是感觉很舒服。
有时候她会坐公交车去一些她没有去过的地方。她总是对没有去过的地方充满好奇,总感觉未知的地方会有惊喜等待着她。行走在陌生的街区,看着路边各种风格的楼房、密密麻麻的店铺、来来往往的行人,她感觉自己似乎身处另外一座城市。她有时会走进一个小吃店品尝一下美食,舌尖上感受到的新味道会让她有片刻的欣喜。
有时候她会在家呆着,翻看相册和日记,欣赏从海边捡回来的各种小石头,修剪阳台上的那些花,缝补她和严文远出了小问题的衣服,改变家里一些东西的位置。
晚上严文远快下班的时候,她就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做他最爱吃的东西。严文远回来时都会先关切地看看她的表情,接着会说,老婆!你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许沛珊对自己气色是否越来越好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心情不象前一段时间那么糟糕倒是真的。她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了,也终于可以稍微冷静一些地思考问题了。
她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并不是一个爱走极端的人,也不是一个容易一蹶不振的人。如果她是这样的人,她不可能走到现在。
她刚开始想过重新选择,重新开始,过另一种人生。为什么别的职场里有很多女人可以活得滋润自在,为什么自己天天要那么辛苦、为毫不相干的病人绞尽脑汁?她觉得潜在的危险太大了,她不知道自己以后如果继续当医生,心里会不会有阴影,阴影会不会持续很多年。
她想了很多职业,但是这些职业一个一个都被她否定了。
到最后,她发现自己除了继续当医生,除了继续干病理,竟然没有其他的选择。
她并不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做其他的职业,她只是觉得自己对别的职业实在是不感兴趣。
病理医生这份工作带给她的快乐是无法形容的,也是难以言表的。每天在科里,时间似乎总是过得特别快;每天回到家,她都会觉得自己这一天过得很充实,感觉自己活得很有意义。
有一天,她正在家里打扫卫生,科里有个同事来电话说,她有一个某地寄来的包裹。她很奇怪,那个地方并没有她的亲友,何来的包裹?
她很好奇,正好也很想去科里看看,所以接到电话后不久就去了科里。她到科里时,见到她的同事都关心地问她好些了没有,什么时候来上班。她心情复杂地回答说再过几天就回来。
她找到打电话的那个同事,同事说,我把东西放橱子里了,这就给你拿去。哦,对了,武主任听说你要来,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许沛珊有些意外,就先去了武主任的办公室。
武主任正在那儿写什么东西,一见是她,热情地招呼道:“小许,你来啦?快坐吧!”
许沛珊笑了笑坐了下来。
武主任观察了一下她,问道:“小许啊,这段时间怎么样了?是不是有些想法啊?”
见领导这么关心自己,许沛珊心头一热,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武主任见许沛珊满腹心事,就语重心长地说:“小许啊!遇到这样的事,谁都会有想不开的时候!这种事情遇到一次就可能影响人一辈子。”
许沛珊忍不住流下泪来,武主任的确是说到她心里去了。
见许沛珊有些激动,武主任连忙找纸巾给她,又给接了一杯水。
过了一会儿,见许沛珊情绪平稳了,武主任接着说:“小许啊!事情已经发生了,幸好你和小严现在都安然无恙,否则也是我这个主任失职,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员工。”
一听他这么说,许沛珊连忙否定道:“武主任,这事跟您没关系……”
武主任摆摆手,制止她说下去:“小许啊!我从大学毕业开始就干病理、当医生,到现在也有好几十年了。这些年,我给很多病人做过诊断。得到过表扬,也遭到过批评。我也有过委屈、也有过想不开的时候。”
许沛珊认真地听着。
武主任继续说:“但是,每次无论怎么想,最后我还是继续努力把工作干好。小许啊!虽然目前医疗环境不太好,但是毕竟大部分时候病人还是比较理解我们的,你想想是这样吧?”
许沛珊点了点头。
武主任继续说道:“所以说,任何事情都要看开些。医生无法接受来自患者的伤害,但是的确也有一些不负责任的医生也给病人造成了一些伤害,你能因为这些医生的存在就说所有的医生都是庸医吗?这个社会啊,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情都有。但是总的来说,和平时期大的社会环境还是不错的。”
许沛珊一边听着武主任的劝解,一边思索着。见他停下来看着自己,就张口说道:“武主任,您说得很对。您不用为我担心,过几天我就可以回来上班了。现在我只是需要时间来调整一下。”
武主任可能没想到许沛珊会这么说,感觉有些意外,同时也很高兴。他又问了问严文远的情况,聊了一会,许沛珊出了办公室,去取了包裹往回走。
她刚和武主任聊完,心里有些乱糟糟的,所以只是简单地看了一下,并没有在科里打开包裹。
经过医院的布告栏时,她停下来看了看。偌大的布告栏跟往常一样,又是张贴了好几张用红纸写的感谢信。她以前每次经过布告栏时,都只是随意看一眼就继续往前走,这次她仔细地看了看。那些感谢信的内容很感人,也很真挚。她见到旁边另外贴了一张白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被感谢的某个医生可恶至极。
她淡然一笑。各种评价都有,这应该就是医生在医疗活动中无法避免的事情吧!就象之前武主任劝慰自己时说的那样,表扬和批评是同事存在的。
她又进一步想,其实我的工作再普通不过了。但是,这份普通的工作与无数人的健康和生命紧密相关,所以又是无比的特殊。它的普通性每天都存在,但是我感受得并不深或者说并没有去在意,因为它太普通了。它的特殊性只有在一些时候才会让我深刻地感受到,而且是以受伤为代价。
她对自己说,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很美好的。无论是这些感谢信,还是在海边见到的那些激情飞扬的生命,或者是街上多变的风景,或者是相册里泛黄的老照片。每一个生命都在追求爱、尊严和健康。
回到家里,她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包裹,寄来的是一些外地特产。她好奇地翻看着那些特产,暗自想这究竟是谁啊,这时从包裹里飘出来一张纸,落到了地上。
她捡了起来,见上面简短地写着:谢谢您,许医生!几年前,您从千里之外打来电话,是您的善良和敬业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到现在!祝您好人一生平安!
后面并没有署名,但这时许沛珊已经想起来对方是谁了。
几年前,有一个女人到她们医院妇科门诊看病,后来取了点宫颈分泌物到病理科里做宫颈TCT检测。许沛珊她们科里的诊断医生除了看活检和手术切下来标本的病理切片,也看TCT切片,那天刚好是许沛珊看了那个病人的片子。她看片子的时候,并没有上找到癌细胞。但是,她觉得片子的背景很脏,而宫颈癌的时候有时会有这种情况。
单凭那张切片肯定是不可以诊断为癌的,因为没有找到癌细胞;但是,脏兮兮的背景又让她很不放心。许沛珊发的报告是建议病人再做一次活检(就是从宫颈可疑的地方切取小块组织下来做病理)。
几天过去了,她还惦记着这件事,不知道病人最后诊断的是什么。她查了查TCT报告发放本,病人竟然还没有来拿报告。
为什么?或许病人认为自己没事吧!许沛珊找到病人做TCT检测时送来的申请单,上面只有姓名和年龄。她又到电脑上找到病人看病时在诊疗卡上留下的信息,终于找到了病人的电话。
许沛珊拨通了病人的电话,告诉她,她的TCT结果让人有些不放心,提醒她最好再做一次宫颈活检。病人很意外,她对治病的具体过程并不懂,也以为自己不会有事,所以已经回外地老家了。
过了几天,病人又到科里来了,这回她是送宫颈活检标本。第二天活检切片出来了,的确是宫颈癌。病人得知自己的病理诊断之后,流着眼泪、一言不发地走了。再后来的事情,许沛珊就不知道了。
现在看着那个病人寄来的东西,许沛珊有些感动。看来病人后来应该是及时做治疗了。这份感谢来得很意外,也很及时。许沛珊麻木的心这些天已经逐渐苏醒了,这份感谢和祝福让她重拾信心,对患者的恐惧感也开始瓦解。
严文远傍晚下班前给许沛珊打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珊珊,咱们晚上出去吃吧!”
许沛珊高兴地说:“好啊!就去附近那家吧!”
严文远说:“好,你先过去找个位子,我很快就到!”
许沛珊在那家餐馆找了个位子坐下,要了一杯饮料,一边喝一边向门口的方向看。等了一会,有个手捧一大束鲜花的男人推门进来了。许沛珊定睛一看,正是严文远,就连忙招手。
严文远快步走近,把花递给许沛珊,坐了下来。
许沛珊欣喜地看着那束花,都是含苞待放的红玫瑰。她低头闻了闻,有些淡淡的清香味。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严文远,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严文远期待地看着她的表情,微微一笑说:“刚才经过一个花店门口,觉得这些花很美,就想买了送给你。这还是我第一次送花给你呢!喜欢吗?”
许沛珊幸福地说:“当然喜欢!哪个女人不喜欢有人送花给自己!不过,这么一大束花,得花不少钱吧?”
有一个人会在不经意间想要对你表达心意,有一个人会在不经意间忍不住去做让你开心的事情。这是否就是你要的幸福?
有一个人从遇见你就把你装在心里,历尽沧桑也不改初衷,这是否就是你所渴望的天长地久?
许沛珊和严文远吃着饭,说着话,旁边放着那束火红的玫瑰花。严文远看出许沛珊这些天来心情第一次这么好,喋喋不休地说着当天发生的事,又问他最近工作进展得怎么样,知道她已经恢复常态了,暗暗松了口气,也终于放下心来。
严文远想了想说:"珊珊,这些天我一直在为你担心,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现在你终于高兴起来了,我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
许沛珊听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他脸上的伤疤,觉得他的确比以前还有魅力。
严文远说完,见她的花痴样,逗他道:“你这么色迷迷地盯着我看,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啊?”
许沛珊咯咯一笑,又正色道:"我现在是好多了。这些天我无所事事,到处瞎逛,胡思乱想了很多东西。我整天无所用心的,脑子里空空的,又有意无意地吸收了一些良性的信息,所以状态就好了一些。再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何况是渺小的我。”
严文远专注地看着她,听着她的话,许久没有作声。
两个人吃完了饭,手拉着手,慢悠悠地往家走。
路上有不少出来散步的夫妻,一对对的很悠闲,很放松,很默契。晚风拂面,让人感觉舒服、惬意。
回到家,许沛珊紧紧拥抱住严文远说:“老公!活着真好!”
严文远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是啊!老婆!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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