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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关于合租
刘若君很仔细地把许沛珊草拟的合租协议从头看到尾。这许沛珊完全是拿出了对待学术论文和疑难病例的那股认真劲头草拟的协议,估计一般人很难做到象她这么严谨细致。
协议开头是对合租舍友的要求:男性,单身,异性恋,讲卫生,作息规律,无任何不良嗜好(可少量饮酒);必须工作稳定;成熟稳重,宽容豁达,最好是幽默风趣或多才多艺;承认男人的弱点但有良好的自制力;至少会做几道菜;对医生没有偏见;不小气,也不大方得没谱。
刘若论看到这里忍俊不禁地说:“你这是找舍友啊还是找对象啊?我看你是想找个人试婚吧?”
许沛珊认真地看着协议说:“别打岔!看完再给你解释!继续,继续!”
接下来是合租甲乙双方详尽的基本信息,包括姓名、性别、身份证号码、手机号码、原住址和原房东或原舍友电话、现在工作地址及所属派出所、单位电话、本市好友单位和联系电话、父母住址及电话、经常来往亲戚的住址和联系电话。
一看刘若君又有话要说,许沛珊提前打住她说:“我替你说吧,觉得我象查户口的是吧?好啦,接着看!”
刘若君瞪了她一眼,继续往下看。接下来是甲乙双方找异性合租的真实理由。许沛珊已经填写好了自己的理由。仅有非常简单的一句话:忽然冒出来的想法,想到做到。
这是什么理由!刘若君大笑道:“你看你前面比查户口的还细,到这儿怎么又没头没脑的!你忽然冒出跳楼的想法你就得跳去啊?以前没看出你这人还挺爱任意妄为的!”
许沛珊拍了刘若君一下笑着说:“你才任意妄为呢!这的确就是我的真实理由嘛!也可能是我哪根筋忽然搭错了吧!你快接着往下看!”
刘若君笑着继续往下看。下面是双方总结介绍自己,许沛珊已经列出了一些要点,包括性格特征、业余爱好、价值观、特殊经历、独特感触、特别好恶、情史等等,总之多多益善。许沛珊已经自我总结一番了:奔三美女,硕士,医生,人品佳,内外向兼有;感情持续空白,曾有一男性好友;喜唱歌、上网、逛街、看电影;会做几道拿手菜;讨厌虚伪及撒谎;有时爱较真。
看到这儿刘若君忍不住又嘲笑许沛珊:“我看你哪是单单说找男的合租这么简单!你看你这自我介绍,分明就是居心不良、想趁机找老公!”
许沛珊不置可否地笑道:“哎呀!你怎么老是想得这么复杂!接着看吧!答疑时间还没到呢!”
刘若君继续往下看。下面紧接着是合租房子的房租、水电燃气费及空间的分配,还有共享空间的卫生分工。许沛珊提出要合租一套两室一卫的房子,可一厅或两厅,双方各自拥有一个房间作为私人空间,其他空间共享。房租分为共享空间和私人空间两部分,共享空间根据其占总住房面积的百分比乘以总房租费来计算费用,双方均摊;余下房租费根据各自私人空间占总私人空间比例计算。水电燃气费原则上均摊,考虑到作为女方水费及燃气费使用应较多,实际计算按女方三分之二、男方三分之一为准,不过主要还是要靠双方自觉。共享空间的卫生由双方共同分担,周一到周六平均每人三天,周末随意,靠自觉。
刘若君故意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许沛珊道:“珊珊,和你住了好几年都没看出来你这么会精打细算,隐藏够深的啊?!”
许沛珊满不在乎地说:“真是开玩笑!谁是那种人!谁有那闲功夫!我看一天片子头都大了,哪还有时间去算那些!”
刘若君皱起眉头说:“那我就更加不懂你了!你工作中爱钻牛角尖我是知道,但你生活中挺随遇而安的,怎么一到男舍友这儿、准确地说是到男人这儿,你怎么就变得这么刻薄了呢?你跟男的有仇啊?你当初就是这样对待人家严文远的?”刘若君对于许沛珊的事还是知道不少的。
许沛珊很认真地说:“你提严文远干吗!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我当然不是刁钻刻薄的人!你觉得我是斤斤计较的人吗?我跟你和王语嫣计较过什么?也就是你俩贬低我们病理医生时我跟你们较真,别的事不都是怎么着都行?尤其是王语嫣,不都是我让着她?”
刘若君摇着头盯着许沛珊道:“真是不懂你。”说完她又接着往下看。
下面的一项是合租双方日常生活中的注意事项,许沛珊又象上面一样要求详尽而又具体,包括在家时也要衣着得体,用完厨房要及时打扫干净,用完马桶要及时冲洗清理,打电话和娱乐不可影响到对方,晚上不回住处要及时告知对方,不可留宿朋友过夜(无论男女),有恋情及时告知对方,不打探对方隐私,对方心情不好有安慰的义务,对方有困难有帮助的义务,对方因社交需求有临时充当男/女友的义务。特别要求:水管灯泡电器坏了男方负责具体维修事宜,如产生费用双方均摊(在房东不承担的情况下)。
刘若君看到这里又开腔了:“珊珊,你这些要求没有人能做到!”
许沛珊倔强地说:“我这些要求很合理!如果按照我这些要求来肯定会处得特别融洽!”
刘若君又摇摇头,继续往下看。看完下面的内容她简直要无语了。这许沛珊竟然还出了两道题,第一道题是“请列举出自己的主要缺点、形成原因以及自己与缺点之间的斗争成果”;第二道题是“请列举出自己经常做过的哪几类梦以及自己对梦境的分析”。
刘若君竖起大拇指说道:“你真是用心良苦啊!连考试都用上了,而且内容还这么别出心裁!我很好奇那些没接触过你的人看到你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要求会作何感想?”
许沛珊一边把那几张纸拿到自己手里一边说:“未雨绸缪你懂吗?我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的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总得提前多多了解人家吧?”
刘若君想了想说道:“你这份协议乍一看吧的确有点不靠谱。但仔细想想倒也是合情合理。毕竟作为女方还是谨慎小心点好。不过我担心不会有人应征!”
许沛珊不相信地说:“不试怎么知道呢!没准应征者太多,到时候还得来个淘汰赛呢!”
刘若君哈哈笑起来:“对啊!到时候你可以让他们秀肌肉,要不然你就来个比武招亲!”
许沛珊啐了她一口说:“你看你!看着温良贤淑的,怎么这么纯洁的事你老往歪了想呢!也罢!到时候择优录取,表现优秀的可以直接升职担任老公!”
刘若君哈哈笑了起来:“哈哈!怎么样?本质暴露了吧?我从开始就知道你是挂羊头卖狗肉,以找合租之名为自己选择夫君的!你可够主动的呀!”
许沛珊抄起旁边的枕头就向刘若君扔了过去:“我就是变着法给自己找老公又怎么着?别人给找的不行我还不能自力更生啊!”俩人打打闹闹地疯了好长时间。
许沛珊说干就干,她在本市点击量最大的房产网上发布了求租房屋和寻找异性合租信息。为了避免有人搔扰,她留下了一个临时申请的QQ号,让有意者给她留言。
做完这些她得意地抿嘴笑了。这整个过程象个恶作剧,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好笑。估计有人在网上看了她的要求后肯定会说这个女医生不正常。这么具体苛刻的要求,一般人都会望而却步的。真来应征的应该有好几种情况。第一种是完全符合自己的要求。她觉得这不太可能,这么苛刻的要求,就算符合人家也早吓跑了。再说真正符合要求的人一般应该都早已成家了,这些要求可是她根据科里那些有家的女同事对老公恨铁不成钢的话语中总结出来的啊!已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单身男人能做到几条!第二种应该是出于好奇前来应征的,如果有应征者的话,这一种应该是最多的。她想象如果是自己看到这样的合租信息,肯定也会很好奇的。第三种应该是不怀好意的人。她倒并不担心这种人,她觉得凭自己设置的重重关卡和自己英明的判断能力,应该是不会引狼入室的。
许沛珊想,前面要求填写那么多的个人信息,人家能随便泄露自己的个人信息吗?就算人家认真填写了,你能逐一去核实吗?你要求人家做到的事情,就算人家说自己都可以做到,他就真的能做到吗?人家所有的信息都是可以瞎编的。真的合租时,最多不过是问问在哪上班,老家哪里的,具体费用简单商量一下差不多就行,主要还是靠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是否可靠,哪好意思提那么多要求啊!如果生活中任何事情都搞得这么复杂,人还不得累死。
不过,许沛珊觉得,如果真有人认认真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她还是能从字里行间里感觉到对方诚意的。
寻找异性合租的信息发到网上后,结果令许沛珊始料未及。她终于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帖子竟然引起那么大的反应。
后面的跟帖特别多,内容简直是五花八门。
有的人说,有病吧?后面跟着一个讥讽的表情。
有的人说,女医生就是开放,还公开主动地找人同居!
有的人说,老处女耐不住寂寞了!开始想哥了!
有的人说,学医的怎么这么变态啊?还有人发了一些色情链接,怂恿许沛珊去学习如何诱惑男人。
有的人说,你是医生?快去死吧!
有的人说,女医生?活该你找不着对象!
有的人说,医生是白眼狼,女医生都是蛇蝎心肠!
有的人骂她:医生是白衣魔鬼,你就是白衣女鬼!别再祸害人类了,从哪儿来死哪儿去吧!
许沛珊看着那些污七八糟的跟帖,简直要气晕了。她知道网上有所谓的“网络暴民”,但她不知道原来这些人如此之滥。她也知道社会上对医生有很多负面评论,但是她没想到人们会如此痛恨医生,会无端诅咒谩骂素不相识的她,会无耻意淫素来清高的她。
在网上口无遮拦、象疯狗一样的这些人,难道在现实生活中也会如此放肆吗?她看到很多留言的人都有登陆时上传的个人小照,很多都是帅哥美女。
原来现实生活中很多人都是精心包装起来的,原来有些人会在网上暴露出他们的丑恶嘴脸。他们难道就不知道要为自己的言论负责吗?他们难道认为网络就是一个公共垃圾桶吗?他们为什么会从那么丑恶的角度来看待别人?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痛恨医生?这些人仇恨医生、咒骂的医生,难道他们遭受到了医生的非人待遇?
许沛珊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想想和这些素质低下的人认真实在是犯不着。但是,她很纳闷为什么这些人如此痛恨医生。
许沛珊在那些言论后面回复,很有礼貌地询问对方为什么恨医生,和自己从未谋面为什么却要辱骂自己。
有的人不理会她的发问,仍然继续大放厥词。
有的人说,你们医生哪个不收红包?你能说你没收过红包?
有的人说,现在的医生看病人穿得象有钱人就使劲给开药,也不管有没有用,反正自己能拿到提成就行!
有的人质问她:我一个小感冒到医院看病,又让查血又开好几百块钱的药,你说你们医生不是钱蝎子你们是什么?
有的人向她控诉:我爷爷就因为心口有点疼去医院看病,医生非得让住院,做那么多检查,花了好几万块钱,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最后竟然让医院给治死了!你们医生不就是坑钱、不就是杀人的吗?
许沛珊看着那些言论,感觉到作为医生是无比的悲哀。难道医生真的成了过街老鼠,连发布一个小小的合租信息都要遭到围攻!她以前感觉自己从医是在做着非常有意义的事,没想到原来在很多人眼里却是如此的不堪。
许沛珊想,这些痛恨医生的人应该都是有过不愉快的求医经历。她很仔细地询问那些人去医院看病前都有哪里不舒服、到什么样的医院看的病、什么样的医生给看的病、医生问了哪些问题、做了哪些检查、用了哪些药。她想,或许是病人对诊疗过程不了解,对医生有误解,或许对方说出来自己可以帮忙分析一下。
可是,那些人给出的回答让她很是无语。他们说不出就医过程中的具体细节,只是继续地指责医生。
她分析门诊医生给他们看病时可能会考虑到哪些,让他们做哪些检查,那些人对她说的却并不感兴趣。
她说如果是普通常见的不适,到正规的社区诊所就可以得到正确有效的处理,没必要到大医院去浪费自己和别人的时间,也没有人认为她说的有道理。
有的人认为病人没问题却死在医院里,肯定是医生给治死的。
“治死的”,这个说法非常地主观和不负责任。医疗事故包括技术事故和责任事故,医疗事故在世界各地都是客观存在的。但是,“治死的”究竟是经过周密调查之后的最终结论呢还是家属的主观判断?
很少有人认真对待她的话。
她想,原来骂医生的人很多不仅不懂医,而且他们还不想懂,他们应该是只想听到更多的骂声。
许沛珊想,客观地说,收红包、开提成药的问题的确是存在的。收红包的事情她的确是经常听说,拒收红包的事情她也的确是经常听说。
两个病人同样的病情,诊断和治疗完全是依据国内和国际上公认的科学的诊疗规范,红包并不会改变这些诊疗规范,红包并不会改变医生对病人的处理措施,红包并不会促使病人更快地康复。但是,红包虽然不能改变这些,却仍然有医生收红包,仍然有病人送红包。为什么?
她觉得红包有它存在的荒唐理由。
第一,红包是中国文化传统中最不优秀的那一部分之一。它和仁义理智信一样存在了好几千年,如今它还在继续腐蚀着各行各业龙的传人,医疗行业也不例外;
第二,是患方为求心安。他们为什么会心不安?因为他们不相信医生。为什么不相信医生?因为这个社会并不崇尚诚信。当怀疑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病人还有什么理由去信任医生?到处都弥漫着不信任的气息,各种夸大歪曲事实的报道常见诸报端,很多人也乐于跟着媒体的说法走。
也的确有很多医生不注重沟通、不善于从患者的角度来看待问题。患者往往根据医生的态度来判断医生是否负责任,患者根本不会想到医生看似面无表情地听他叙述病情,大脑却正在飞快地思考如何诊断、如何鉴别、做哪些检查。患者不在乎也不想知道医生除了为他诊治,还要为很多别的患者诊治。他的大脑要高度冷静,他要为他诊治的所有患者负责,他的时间并不只属于某一两个患者。
很多患者觉得红包可以促使医生改善态度,可以使医生对自己更加用心。但是,诊疗规范和医生的医术会因为红包而改变吗?服务态度和诊疗水平是对等的吗?医生会因为收了红包而意识到自己在医患沟通方面的欠缺吗?
第三,是收红包的医生感觉自己的合法收入和他们的辛勤付出太不成正比,他们觉得自己高负荷工作却没有得到承认,认真工作却经常遭受误解和伤害,收红包似乎能够弥补他们巨大的心理落差。病人送了红包,医生收了红包,彼此心照不宣,病人感觉医生态度好了,感觉医生开始认真给自己看病了;医生收了红包,收入提高了,经济状况改善了。这似乎是个双赢的结局。事实真的如此吗?
如果病人给病理医生送红包,病理医生会因为红包把恶性的肿瘤诊断成良性的吗?病理医生接受了红包,本来不会发的疑难病理报告就会发了吗?
从病人身体上切除的标本,到病理科变成了组织蜡块和组织切片,蜡块和切片都要保存好几十年。你如果对这家医院的病理科不信任,你可以借切片到任何一家水平更高的医院会诊,你送红包给会诊医生,他就会发出你想要的那种病理报告吗?
你的组织蜡块和组织切片上都有你独一无二的基因指纹,任何稍稍懂点病理的人都不可能把你的组织蜡块和组织切片掉包。因为如果你怀疑那不是你的组织,你可以去做基因鉴定。你送红包就有人敢了吗?除非那人是自寻死路。
那么,为什么本来正常合理的诊疗活动还是变得这么微妙,变得这么复杂?为什么有那么多诊疗之外的事情在刺激着人们的神经?是谁毁了所有医生的名声?有谁来维护那些医德高尚、医术高明、不接受红包的医生的清誉?谁来改变这些现状?应该怎样改变这种现状?
说到药品提成,许沛珊她们医院很多临床科室都有常驻医药代表,那些医药代表和科里的医护人员关系很好。
这些医药代表驻守医院的目的是什么?是谁让这些人在医院的存在蔚然成风?
病人的医药费究竟都让谁挣去了?是开提成药的医生?还是医药代表所在的医药公司?
药品的价格是谁定的?为什么药品的价格里会允许有提成的部分?为什么各行各业都有提成?为什么提成的现象会在治病救人的医疗行业里存在?为什么大家都对药品提成深恶痛绝,却没有人来阻止它的存在?
为什么明知道社会上很多人在骂自己,仍然有医生开提成药?为什么明知道社会上在骂医生,医药公司仍然为了驻扎到医院挤破头?
为什么没有人来改变这种现象?谁应该为这种现象负责任?
接连好几天,许沛珊下班回到住处都要上网看看后面的跟帖,冷静地和那些人沟通。她希望自己可以通过沟通了解他们的真实想法,改变他们的看法。她也的确是通过分析那些人就医时的具体情况改变了几个人的看法。但后来她绝望地发现,大部分人都不会因为她的话而有所改变。她想,这个社会现状就是如此,社会现状不会因为她蚍蜉撼树的微小努力而改变。
本来是有些恶作剧性质的找人合租,最后却变成了她为维护自己的同行而白费唇舌。原来自己和同事每日那么用心地为病人在忙碌,得到的却是那么多的误解和敌视,许沛珊感到有一种难以排解的挫败感。
不过随后她又劝慰自己说,这些人只是一部分,他们不能代表所有人。
在她求租房子的帖子下面已经有几个人留下了房屋信息和联系方式,她去看了几家,最后定了一套房子。那套房子各方面都很合她的意,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就是离医院远了些。不过她想,远点就远点吧!还可以节约点房租,再说医院班车正好经过旁边,哪天再买辆电动车。就把房子先租了下来,合租的理想人选以后再慢慢找吧!要不还是打听打听医院里有没有要租房子的女同事。
她和刘若君约好同一天搬离原来的住处。王语嫣的东西都已经被她父母和前夫取走,许沛珊和刘若君各自留下了一个小物件作记念。
搬完了所有的东西,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两人都沉默了许久。刘若君告诉许沛珊自己婚期快到了,让许沛珊一定来参加婚礼,许沛珊含笑应允。
搬到新家之后,刚开始许沛珊真是有点不适应,毕竟从高中开始她就一直住集体宿舍。
她努力练习着调节自己的生活。有时她会和同事约好了一起去逛街,偶尔会和同学聚一聚。有时候她会一下班就走,到菜市场买一些菜,回家做几道菜犒劳一下自己。还有两次,她把科里那几个小姑娘都邀请到家里,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包饺子,吃完饺子一起在网上看电影。
但是通常她都是下班之后再在科里呆两三个小时。在这两三个小时里,她或者是就当天遇到的疑难病例查一些资料,思索其病理报告应该怎么发;或者是总结工作中的心得体会,撰写文章准备投稿。等到她觉得饥肠噜噜的时候,她就出去随便吃点,然后再回住的地方。
她通常每周都要和母亲和哥哥通好几次电话。母亲每次必问她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而她每次都还得宽慰母亲一番。和哥哥通电话一般都很开心。哥哥和他女朋友感情很好,两人用攒的钱合伙开了一家孕婴用品店。店面选择的地段很好、两人又很热情周到,所以生意很不错,挣了一些钱。哥哥已经领着李美凤回家看过几次,爷爷和母亲都对她赞不绝口,催俩人早点把喜事办了。
不过有一件事让许沛珊有些不安。她听哥哥说,李美凤已经领着哥哥去她家见了她的父母。她父母每次都并不热情,甚至让他感觉很排斥他。哥哥问李美凤他们是不是看不上自己,李美凤却说她父母对谁都那样,让他不要在意。许沛珊想,虽然过去很多年她们家因为父亲去世后家境艰难而被很多人瞧不起,四邻八乡的也都知道自家的情况,但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再说哥哥和他周围的同龄人相比并不差,不过就是被耽误了这些年没找对象,为什么李美凤的父母是那样的态度呢?李美凤家比较有钱,在当地是很多人羡慕的人家,难道她父母感觉哥哥并不是理想中的女婿?
许沛珊她们市最近有一个很重要的病理学术会议,由她们医院承办,有一些医药公司和病理器材公司提供赞助。会议主要有两个议题,首先是由国内外的一些知名专家就多种疾病病理诊断的最新进展做专题报告,然后是医药公司就有关多种恶性肿瘤的基因靶向治疗做专题介绍。全国各地报名参会的病理同道特别多。
许沛珊和同事们一起安排会场、接待和讲课内容的打印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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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重逢
会议一共持续了三天。前两天由一些国内外顶尖级的专家介绍病理学领域的最新进展。许沛珊听得非常认真,感觉收获很大。这些专家有的白发苍苍,有的年富力强;有的博学儒雅,有的恬淡秀美。
这些专家都是真正值得钦佩和尊敬的人。他们自信而不骄傲,严谨而不呆板。他们胸有成竹地讲解自己最擅长领域内的病理学热点,有条不紊地用大量的数据来支持他们的观点。
他们是极为诚实的一群人,他们不会对不懂的东西说三道四,他们犯了错误就会毫不犹豫坦率地承认。
这些专家也是非常可爱的一群人。他们在自己熟悉的病理学领域里可能是叱咤风云、众人景仰的杰出人物,但是却有可能对最基本的生活常识都缺乏了解。
有人说杰出的人才都是疯子,许沛珊觉得不无道理。这些人痴迷于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接二连三的病理难题每每让他们如获至宝、兴奋不已;但是对身边发生的很多事情,他们却常常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同样是一周七天,他们的工作时间常常是“五加二”;同样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他们的工作时间常常是“白加黑”。他们在工作中遇到各种普通医生无法解决的诊断难题,他们擅长思辨的大脑不断地提出各种问题,他们设计各种科学实验来证实推测和解决难题。
人类历史上也正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医学精英,一个又一个的医学难题才不断地被攻克;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群人,人类这个生物群体才得以日益昌盛、日益强大。
许沛珊想,我们如今所拥有的任何一点医学知识,不都是一代一代这样的人一点一滴地积累下来的吗?他们这样的人解决不了的医学难题就是全人类的医学难题。包治百病的医生是永远不存在的,包治百病的永远是江湖郎中和无耻庸医。但可悲的是,相信或者期待医生包治百病的人却大有人在。
前两天白天专家讲课,晚上很多参会代表把本单位的疑难病理切片带到会场,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请教专家。许沛珊他们医院已经考虑到这种情况,提前在会场放置了好几台显微镜。
好几个专家看同一个疑难病例,有时候他们的意见非常一致,有时分岐却非常大。同一个病例好几个诊断意见,你说病人和临床医生应该采纳哪个意见?没有人能够给你一个标准答案。病人肯定宁愿相信比较良性的诊断,而临床医生因为担心延误治疗又不敢忽视恶性的诊断。
自负乐观的人类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认识水平是有局限的。这个地球上最聪明的物种至今面对很多疾病仍然是束手无策。
有时候,面对疾病,人类要做的事情只能是观察和等待。如果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患某种未知疾病的病人平安无事,你基本上可以判断他的病是良性的;如果不久病情恶化,你基本上可以判断他的病是恶性的。有些疾病有慢性的过程,是不可治愈的。如果有人不幸患上了无法治愈的疾病,深受病痛折磨的病人是否可以因为无法治愈而怨恨他的医生?是否可以因为倾家荡产没有治好病而报复他的医生?
最后一天是几家医药公司介绍恶性肿瘤基因靶向治疗方面的最新信息。各种恶性肿瘤切除后,最主要的传统治疗方法之一就是化疗。但是,化疗药物杀死细胞没有针对性,它除了杀死瘤细胞,对人体正常的细胞也有伤害,象普通人都知道的化疗后掉头发就是这种情况。
基因靶向治疗药物专门杀死瘤细胞,对人体正常细胞损伤较小,就象警察叔叔的子弹专门射杀坏蛋、很少误杀好人一样。所以,基因靶向治疗是最近一些年来的医学热点。象乳腺癌可以用的靶向药物是赫赛汀,白血病可以用的是格列卫,淋巴瘤可以用的是美罗华,肺癌可以用的是易瑞沙,等等。
但是,这些药物都是非常昂贵的,一支一般都是一两万块钱。而且,也不是什么情况都可以用靶向药物的。
我们可以用乳腺癌来说明。只有通过一些检测证实癌细胞上有赫赛汀射杀的靶点,才可以给病人使用赫赛汀。那么谁来检测乳腺癌病人的癌细胞上有没有赫赛汀射杀的靶点呢?
是病理科医生。乳腺癌病人的癌组织被切下来,送到了病理科,病理医生做出了癌的诊断,然后还是用送来的癌组织,检测里面有没有赫赛汀射杀的对象。
病理科曾经是最不为医药公司重视的一个学科。临床科室开学术会议经常会有大量的医药公司赞助,而病理学会议常常是由病理人自己掏钱举办,会场内罕见医药公司的人。
近年来随着医学科学的进步,各大医药公司逐渐认识到疾病诊治的关键在病理科,病理科不给出检测结果,他们的药物就使用不上。所以,现在的病理学术会议也热闹起来,病理医生开始成为医药公司追逐结交的对象。病理医生拨得云开见月明,感觉自己的社会地位终于有所提高,感觉自己终于得到了承认,有那么一点受宠若惊,有那么一点不适应。
对于这种情况,许沛珊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看来人的价值终究是要通过他的经济价值来体现的。
那么,以前病理医生为无数的病人做出的正确诊断难道就毫无价值吗?或者是他们的真正价值没有得到承认?现在医药公司来开发他们的价值,对于患者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医药公司开发的新药给很多深受病痛折磨的人带来了福音,是人类与病魔斗争史上的胜利之举。但是,昂贵的药费又有多少普通人承担得起?青霉素可以解决很多感染问题,有多少医生会用?但是,如果象赫赛汀这样的药物也如青霉素一般的廉价,那研发药物期间投入的巨额资金又由谁来承担?
许沛珊觉得这个世界上的矛盾实在是太多了。病魔是长矛,患者的身体是抵挡病魔的盾牌。当病人自己抵挡不了病魔的攻击时,他找来他的盟友——医生,为他提供各种抵挡病魔的武器,而医药公司就是生产武器的部门。病人、医生和医药公司本来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而现在呢?提供武器的医生成为千夫所指,生产武器的医药公司也是名声不佳。问题出在哪里?
许沛珊觉得是抗击病魔三方的利益分配出了问题。那么,是谁来负责三方的利益分配,谁来保障三方的权利与义务?谁来保障普通人的健康?谁来珍惜医生的付出?谁来认可医药公司的实际贡献?
人们思考问题时是不会想这么多的。个人利益最大化是个普遍的原则,这个原则也是医患问题持续存在的主要原因。患者希望花最少的钱把病治好,医生希望把病治好的同时劳动价值得到体现和承认,医药公司希望更多的病人使用自己的药从而赢利。三方都希望利益最大化,怎么办?
是谁来协调三方的利益分配?这个人做得怎么样?利益分配出现问题了,是否应该由医生来承担后果?
本次赞助会议的有一家著名的跨国医药企业,其中国总部就设在许沛珊所在的那座城市。主持人宣读完了该公司的讲座内容之后,登台讲课的那个人着实让许沛珊吃了一惊。
这个身影太熟悉了,这个她魂牵梦绕的人竟然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许沛珊定了定神,悄悄看看周围的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她又把目光投向台上。
不错,正是严文远。
严文远用很平和的目光扫视会场一周,镇定自若地说:“各位专家,各位学者,各位代表,大家好!我们公司的Stephen教授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身体有些不适,暂时不能登台与大家交流,他委托我转达对大家的歉意!我是Stephen教授的同事,下面由我代Stephen教授和大家交流,有不足之处还请各位见谅!”
许沛珊似乎是很认真地听着严文远在台上侃侃而谈,脑子里却非常混乱。各种感觉瞬间涌上心头,思念、辛酸、苦涩、欣喜、甜蜜、委屈、怨恨,这些感觉让她头脑发热、泪眼朦胧。她掏出纸巾,偷偷地拭去泪水,又向台上望去。三年多不见,严文远越发成熟了许多。明显可以感觉到他对讲课的具体内容并不熟悉,但是显然他对那个领域的东西了然于心,所以还是做到了驾轻就熟、从容不迫。
许沛珊感觉严文远似乎有一丝的疲惫,似乎有一丝的风尘仆仆,她想,莫非他刚下飞机不成?
三天的会议结束了,许沛珊晚上没有去参加送别晚宴。她独自回到住处,一头扎到沙发里。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干脆把两腿靠到沙发后面的墙上,两只胳膊抱着心爱的卡通抱枕,仰面朝天躺在沙发上。
她两眼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想的全是严文远。他为什么回来了?他会呆多久?他还走吗?他知道我也在会场吗?他想见我吗?他会来找我吗?许沛珊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快没电了。她赶紧起来找到充电器,找个最近的插座充上电,然后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
她躺在那儿眨巴着大眼睛想了一会,突然又起身去打开电脑。到邮箱里一看,严文远最近并没有给她写信。
她颓然地坐在电脑跟前,暗自嘲笑自己,我是他的什么人?他有事儿凭什么要向我汇报?这三年多来他连我的电话号码都没有问过,偶尔问候一下不过就是出于礼貌!我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对于他来说,我已经是过去的一页了。
许沛珊越想越沮丧,想着想着觉得生活真是索然无味。
算了!她及时提醒自己道,凭什么他一出现我就要魂不守舍?没有他我还不一样活得很好吗?她不想让自己继续惆怅下去,看看时间还早,出去走走吧!
许沛珊来到大街上,一边走一边看着路边的风景,想着心事。
已是深秋时分,瑟瑟秋风吹起了许沛珊的风衣和披肩的长发。散落地上的落叶在风中盘旋。路上的行人并不多,都是行色匆匆。
不知道为什么,许沛珊特别钟情于秋天。她觉得秋之于人,意味着收获、回首,意味着即将结束和即将开始。冷冷的秋风总是让她不禁回忆起这一年、这些年,让她不禁回忆起童年时的欢笑、青少年时的辛酸。秋天让她感怀,又让她振作。许沛珊觉得,秋天就象一个有故事的女人,美丽,优雅,洒脱,独立,知性。她觉得,这个季节似乎能够读懂她所有的心事。
有公交车从身边经过,车上的灯已经亮了,寥寥几个人。她忽然很想回学校看看。
她在附近的站牌上找到了一班经过学校的公交车。她等了一会,车来了。她上了车,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看着窗外向后奔跑的风景,她感觉时光在倒流,恍惚象是回到了学生时代。
学校到了,她迟疑了一下才下车。她一边向校园里面走一边问自己,我这是要干什么?是要缅怀过去吗?
校园里的教学楼都灯火通明,身边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同学经过,许沛珊向他们投去了不无羡慕的目光。
她一边信步走着,一边看着那些教室。经过病理楼时,她想象师弟师妹们一定正在用功,
她毕业后每年都会去看几次
许沛珊忽然很想去找
经过药理楼时,许沛珊停了下来,严文远那棱角分明的脸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一切似乎就在昨天,一切却又如此遥远。许沛珊逐渐感觉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当她来到操场上时,她只能模糊地看到风中摇曳的树影和几个形单影只的人影。
这就是她和他度过那么多美好时光的地方,这就是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升温的地方。他曾经在这个学校里默默地爱了她那么多年,他曾经在这个操场上无数次地与她擦肩而过、期待引起她的注意。而如今,他又出现在她的眼前,一切却都已成为往事。她应该怎么做?
许沛珊无力地坐到草地上,双手捂着脸,拼命压抑着自己,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满脸满手都是泪。当情绪稍稍平息一点时,她倔强地拭去泪水,却又茫然地环顾着四周。操场上还是有几个孤孤单单的人影,她竭力去辨别其中是否有一个她熟悉的身影,幻想着影视剧中的情节出现。她幻想着那个男人会出现在她的面前,惊喜地抱住她,动情地对她说,原来你也在这里,原来你也在寻找,原来你也在等待。
但是,那个人没有出现。
许沛珊在操场上坐了很久,最后把自己嘲笑了一番,起身回去。已经很晚了,最后一班车早就没有了,许沛珊打的回到了住处。她躺下睡觉的时候又不争气地想,要不然给他发个email,问问他现在在哪里,问问他的联系电话?
她斗争了半天,想还是算了吧!没准人家是回来办喜事的呢!不过,她转而又想,办喜事这么重要的事应该会通知自己的。那他回来也许是工作需要。他是不是女朋友陪着回来的?或者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想着想着许沛珊感觉自己头都大了。黑暗中她眨巴着大眼,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
不行,不能这样折磨自己了。她想,我得找人倾诉倾诉。母亲这会已经睡下了,给她打电话她会以为出什么事儿了,会吓着她的。哥哥忙了一天一定早就进入梦乡了,也不能打扰他。刘若君?她如果上夜班没准正在忙,没上夜班可能正在温柔乡里,不能打扰她。几个要好的同学?她在手机里一个个地翻看电话号码,最后还是放弃了打电话的想法。
明天还要上班呢!她想我数数吧,数着数着可能就睡着了。她集中精力数数,数到了两万一千五百六十四,头脑竟然越发清醒了。一看表已经深夜一点多了,她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疯掉了。罢了!她心一横,睡不着我就不睡了,又不是没熬过夜!她起了床,去洗了把脸,然后拿起放在家里的阿克曼外科病理学,坐到书桌前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她很快就忘记了时间,当倦意袭来时已经三点多了。她倒到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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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再续前缘
接下来的好几天,许沛珊都是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的。每天晚上她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睡梦中不断出现和严文远在一起时的各种情景,梦见严文远和自己擦肩而过却对自己视若无睹。清晨早早地醒来,枕巾常常湿了一大片。她洗漱时会生气地盯着镜子,批评镜中人自作自受、自作多情。既然已经主动选择放弃,何苦还要念念不忘!
她担心糟糕的情绪会影响工作,就把好久没喝的咖啡带到了科里。早晨也不坐班车,改为步行去上班。她一边走一边看路边的风景,到医院的时候,心情也平静了好多。一天的工作开始了,她忙起来就会忘了心事。中午她到餐厅吃饭,回科里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看片子或看书。
好几个同事都觉得她有点反常,但是又不敢问她,怕戳到她伤心处。下午下了班,她也不先回住处,漫无目的地瞎逛,还买了几身平时会嫌贵的漂亮衣服。回家穿上新衣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不自觉地幻想严文远见了会是什么眼神。她在潜意识中期待严文远突然出现给自己惊喜,但理智又一遍遍地告诉她这是生活,不是影视剧。
这样熬了好几天,许沛珊实在忍受不了了。她生气地对自己说,许沛珊!你这是怎么啦?你不就是还放不下人家严文远吗?这些年你对他念念不忘,受的折磨还不够多吗?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把真实想法告诉他?就算他现在心里有了别人,知道还有一个人牵挂着自己总不是什么坏事吧?
许沛珊这样想着,心情顿时豁然开朗起来。她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对!我再也不要象过去那样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了,我必须勇敢地去表达!过去是他表白我拒绝,这次大不了我表白他拒绝,加上我这三年的单相思,也算是对得起他了!许沛珊就这样在心里自说自话、自圆其说,绞尽脑汁地劝慰自己。
当天下午下了班,许沛珊想我得回家先发个email,问问他现在是在国内还是国外,要到他的联系方式,在国内呢就约个时间见面谈,在国外呢就电话里告诉他。不过收发邮件太需要时间,她实在不愿意多受一天的折磨,就想,要不然到网上他的的校友录里找找他的联系方式,或者查查他这几年发表的文章,肯定能找到联系电话的。即使是只能联系上了一个与他相关的人,找到他就不会太难。
许沛珊一边往家走一边思索着各种尽快找到严文远的方法。这时电话响了,她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接通了是个非常动听的女声,原来是卖保险的。她没好气地挂了电话,心想我的信息是怎么泄漏出去的。一会电话又想了,她一看还是陌生的号码,接通了不耐烦地说,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想买保险!
电话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让她顿时愣住了:“珊珊,我是严文远。你现在有空吗?”
许沛珊有点喜出望外,她努力控制自己使声音听起来比较正常:“你在哪儿啊?”
严文远说:“告诉我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许沛珊向周围看了看,告诉了严文远自己的具体位置。
严文远说:“我打车过去找你吧!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许沛珊站在路边等着严文远,觉得自己象是在等一个期待已久的结果。她希望严文远能早一分钟到,因为她已经等得实在是太久了;她又害怕严文远真的会赶过来,她十分害怕面对不愿意见到的其他人和不希望发生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出租车,也不知道严文远会从哪个方向来。她想严文远是否就在某一辆车里,看见自己了却又乘车扬长而去?
这时远远的来了一辆出租车,靠近她时慢慢地停下了。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出租车走去。车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了一个男人,正是严文远。
严文远一边向她走一边深深地看着她,说:“还没吃饭吧?”
许沛珊傻傻地说:“刚下班,还没来得及。”
严文远向周围看了看说:“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许沛珊缓过劲来,俏皮地说:“我想吃天上飞的,水里游的!”
严文远怜惜又疼爱地看了她一眼,大包大揽地说:“你就是要星星我也给你摘去!”
幸福和甜蜜的感觉突然袭来,许沛珊感觉一阵眩晕。两人说着话一起往前走,象事先前约好了要去什么地方。前面就有一家咖啡馆,严文远用征求意见的眼神看了看许沛珊,许沛珊用赞同的眼神回应了一下,两人心照不宣地走进了咖啡馆。
咖啡馆里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味,灯光很柔和,有一个留长发戴牛仔帽的男人正在现场吹奏着优扬的萨克斯。两人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来,点了几道菜,要了一壶咖啡。许沛珊本来已经想好的话,现在真的面对严文远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两人有了片刻沉默。
还是严文远首先打破了沉默:“珊珊,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许沛珊故作轻松地说:“也没什么不好的啊!你不是出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严文远想了想说:“我硕士毕业前考上了我导师的博士,到丹麦做的课题。毕业后应聘到一家医药公司。他们中国这边缺人,就把我派回来了。”
许沛珊知道他指的是那家跨国公司。她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你也是刚回国没几天吧?”
严文远一怔,继而又恍然大悟地说:“前几天的病理学术会议你去了是吧?”
许沛珊假装不咸不淡地说:“是啊!我那天看见你了。”
严文远满怀歉意地说:“我那天刚下飞机就接到通知,说本来准备讲课的Stephen教授上吐下泻,让我赶紧去会场。能帮上忙的同事刚好都不在,我只好拉着行李箱直接去会场。我本来是要下了飞机先想办法联系上你的。”
许沛珊感到一阵委屈,不高兴地说:“你的工作要紧,我一个老同学有什么好联系的!”
见许沛珊生气了,严文远有点不知所措。他急忙解释道:“回国之前我就知道有这个会,我想你是干病理的很可能也会参加。当时在会场我也是很想找你的,但是我对教授的课件很不熟悉,不敢分心。会后又去看望教授,公司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交接……”
许沛珊不客气地打断他道:“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又没有怪你什么!再说我有什么理由怪你!”
严文远沉默了下来。许沛珊见他不说话,觉得自己太过分,自己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这时咖啡上来了,她给严文远把咖啡倒上,轻轻地说:“对不起啦!我这两天工作太累,总想发火,你撞我枪口上了。”
严文远宽厚地笑了笑,又关切地说:“工作总是干不完的,别那么不爱惜自己。”
许沛珊听到这句话鼻子一酸。
严文远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又沉默了一会。许沛珊正想找点话题,严文远开口了:“珊珊,那天晚上我去学校了。”
许沛珊心中一颤,她知道严文远指的是哪天晚上。莫非他看见自己了吗?那当时为什么不和自己说话?
严文远看着许沛珊有些苍白的脸,心疼地说:“那天的送别晚宴主要是我们公司组织的,我不能不参加。我那天喝了不少酒,宴会结束后没有直接回宾馆,想走一走醒醒酒。当时特别想见你,但是没有你地址,也没有你电话。忽然很想回学校看看,就去了学校。我在学校里走了一大圈,最后到操场上站了好长时间。”
许沛珊眼泪顿时涌出了眼眶:“你也去了吗?你没看见我吗?”
严文远有些吃惊地说:“那天那个人真的是你吗?我远远看到有个人孤零零坐在草地上,幻想会不会是你。又想自己喝多了,担心会认错人了,不想吓着人家。那个人真的是你吗?”
许沛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一边流泪一边说:“是我,是我,就是我!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她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严文远心里既内疚又难过,他坐到许沛珊的身边,一把拉过许沛珊,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许沛珊把头放在严文远的肩膀上,热泪打湿了严文远的衣衫。
严文远也哭了。他轻轻地抚摸着许沛珊的长发,很低沉地说:“宝贝,宝贝!我亲爱的宝贝!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你都不知道这几年我有多想你!”
许沛珊哽咽着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当初太伤你的心了!都是我不好!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倾诉着这些年来的殷殷思念,都责备自己做得不够好,都心疼对方受了太多苦,好久好久才平静下来。有服务生经过时见他俩这样,也见怪不怪。
两人终于完全平静下来,菜也凉了。严文远让服务生把菜热了热,两人一边吃一边情意绵绵地说着话。
许沛珊问:“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严文远故意逗她说:“你猜猜看!”
许沛珊想了想,不屑地说:“这还有多少难度!你刚回来,找我的话肯定是先在本市范围内找。你可能会先了解我有没有留校任教。另外,你们公司在各大医院安营扎寨,我们医院肯定是你们的根据地之一,你找我们医院的人问病理科有没有我这个人还是不易如反掌吗!就算你不通过这个渠道找我,你到医学期刊数据库里搜我发表的文章,哪篇文章没有作者的联系电话?另外,你肯定有不少同学留在本市工作的吧?以前在学校咱们到处招摇,他们有不少都见过我,你让他们一打听,我还有什么藏身之地?”
严文远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许沛珊头头是道地分析自己被找到的原因,不觉笑出声来。一看到许沛珊投来的假装嗔怒又含情脉脉的眼神,他控制住自己不笑,正色道:“珊珊,你说得太对了!这几种方法我都用了。”
许沛珊像个孩子似的得意地笑了。
严文远接着说:“我在上飞机之前还十分纠结要不要和你联系。我怕打扰到你平静的生活,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早就有了最佳人选。飞机离这儿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紧张。我感觉你就在机场,但是你是要和另外一个人去度蜜月。”
许沛珊眯起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很神往地说道:“我的理想之一就是和心上人到一个鸟语花香的美丽小岛上度蜜月!”
严文远认真地听着许沛珊呓语一样的独白,沉默了一会,说:“我希望那个人可以是我。”
许沛珊感觉有点脸热心跳,她掩饰自己假装不相信地说:“这好几年你都干吗去啦?现在你不觉得有点晚吗?”
听了这句话,严文远感觉很受伤,也感觉很生气。他用质问的口气说:“珊珊!我承认是我自己不善表达造成了今天的状况,但是你就一点责任也没有吗?上学时的那天晚上我是喝醉了,但我又不是没有意识,你当时什么态度我又不是不知道!我说我喜欢你,可你却象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你让我怎么想?这些年我倒真是想把你忘掉,可是越想忘就越想你!你每次给我发email也都是冷冰冰的,每次都是言简意赅,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公司派我回国,而且是回到这个地方,我犹豫了好几天!到最后我还是决定回来,因为我觉得这样应该有可能合情合理地见到你。下飞机之前我终于下定决心,无论你现在的生活有多幸福,无论你有没有找到另一个人,我都必须见你一面。”
许沛珊看着严文远有些激动地说了一大通,越听越内疚,就把头转向窗外,久久不说话,眼泪顺着脸颊静静地流了下来。
严文远说完了,闷头喝了口咖啡,也把头转向窗外。
良久,严文远伸手拉住许沛珊,把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充满歉意地说:“好啦,宝贝!都是我的错!作为男人我本应该更主动一点的。我知道你们女孩子都是很难捉摸、口是心非的。”
严文远的大手有力而温暖,许沛珊感觉到被疼爱、被珍惜,心里暖暖的。她破涕为笑,说:“那你这几年就没有找个比我好的?”
看着许沛珊梨花带雨的样子,严文远动情地说:“我心里有个赖着不走的,再找一个也没地方装她啊!”
许沛珊脸刷地红了。她用力抽回手,假装不高兴地说:“明明是自己念念不忘,还非得诬赖别人!我不想和你聊了,回家!”起身就要走。
严文远吓了一跳,细看许沛珊不象真生气的样子,就放了心。两人也吃得差不多了,严文远赶在许沛珊前头结了账。
两人出了咖啡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细细的小雨。许沛珊慌乱地在前面走着,严文远犹犹豫豫地在后面跟着。忽然,严文远几个大踏步走上前来,猛地从后面把许沛珊抱在怀里。许沛珊挣扎了几次想挣脱,他反而搂得更紧了。严文远把许沛珊扳过来面对着自己,用手抚去她额前的乱发,低声说道:“你跑什么跑!我又不会吃了你!”许沛珊低着头不吭声。严文远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他慢慢地俯下头,许沛珊左右躲闪着。严文远执意要吻她,当他炽热的嘴唇碰到她的嘴唇时,许沛珊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梦境。她曾经无数次在梦中与严文远缱绻缠绵,醒来时希望梦想变成现实。现在现实发生了,她又觉得那么不真实。严文远的嘴唇很软,也很有力,许沛珊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两人深情地吻着,许沛珊感觉自己心矜荡漾,快把持不住了。她挣扎着推开严文远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严文远爱怜地看着她,又把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吓着你了吗?对不起,宝贝!”
许沛珊安心地趴在严文远的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和他的心跳,问:“你现在住哪里?”
严文远轻抚着她的长发,说:“回来的这几天一直忙公司的事,没来得及找房子,还住在宾馆里。你住哪儿?”
许沛珊回答道:“我自己租了个房子住。”
两人不再说话,深情相拥了好长时间。严文远说:“我叫辆车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回宾馆。”许沛珊不置可否。
这时正好有一辆出租车路过,两人上了车。在车上,严文远依旧把许沛珊揽在怀里,轻轻地亲吻着她头顶的秀发,两人谁也没说话。到地方下了车,严文远揽着许沛珊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宝贝!以后咱俩再也不要分开了!很晚了,你明天还上班,早点休息吧!”
许沛珊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忽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亲完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明天见!”
严文远摸着许沛珊刚亲过的地方,看着许沛珊渐渐消失在小区里,站了好久。
许沛珊一回到住处电话就响了,一看,是那个陌生的号码,赶紧接通,严文远富有磁性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宝贝,到家了吗?”
许沛珊非常温柔地说:“嗯,到家啦!你回去了吗?”
严文远说:“我这就走。做个好梦!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许沛珊甜蜜地说:“晚安!你快回去休息吧!”
挂了电话,许沛珊把严文远的号码存了起来,想想不够保险,又找来日记本把严文远的号码抄了一遍。她一边洗漱一边回想着重逢的种种细节,简直幸福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心想,原来恋爱的感觉是这么美好!怪不得人们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格外美丽,她觉得自己今晚简直是美若天仙。继而她又开始嘲笑自己,批评自己太容易得意忘形。
那天晚上她没有做梦,她睡得很香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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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向往婚姻
自从那晚和严文远互诉衷情之后,许沛珊这些天心情特别的好。很多同事都跟她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在走桃花运。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独处时经常要反复确认其真实性。莫非生活真的会如此厚待自己吗?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理性,她需要等待一段时间,等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再好好考虑整件事,她要等到那个时候再告诉母亲和哥哥,到那个时候再向全世界宣布:我终于恋爱啦!但是现在,她要好好享受这份一直存在却又姗姗来迟的爱。
严文远在他们公司主要负责技术支持这块。他要组织对国内有条件的病理科进行靶向药物检测相关的介绍和培训,向临床科室介绍他们公司的新药,包括适应症、禁忌症、使用注意事项等等。他还要统计分析临床科室的用药反馈,组织安排他们公司新研发的药物在国内的临床试验,每天的日程都是满满当当,还经常需要出差。
许沛珊科里和临床科室有半月一次的临床病理讨论会,这次轮到许沛珊汇报。所谓的临床病理讨论会就是临床科室、病理科和其他相关科室就一些疑难病例聚到一起,各自从自己学科的角度来分析病情。由于病理诊断直接决定治疗方案,所以病理科的分析常常就象是谜语的谜底一样,是参会的各个学科最为关注的一部分。许沛珊白天把当天的工作完成之后,晚上还要整理资料、查阅国内外相关的文献,也是忙得人仰马翻。
严文远所住的宾馆是一家连锁店,和他们公司有合作关系,住宿费也是由公司报销。他工作太忙,在网上相中的房子也抽不出时间去看。那家宾馆离许沛珊的住处有点远。
一天晚上,他们约好了去吃风味小吃,吃饭时说到了租房子的问题。许沛珊笑着说:“你知道吗?我前段时间还在网上找男的合租了呢!那帖子还没删,估计后面又有好多跟帖。”
严文远盯着她看了几秒钟说:“你可真是令我意外!你就不怕遇上色狼啊?”
许沛珊得意地说:“我这么谨慎的病理医生,怎么可能让那些狂风浪蝶有可乘之机!”
严文远不相信地说:“哦?你有什么好办法?”
许沛珊把她草拟的协议详详细细地说给严文远听。说完后,许沛珊用请求表扬的语气问:“怎么样?还不错吧?”
严文远摇了摇头,说:“第一,我觉得不怎么样。你太理想化了,珊珊。我真不知道你们女人脑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你这样做完全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许沛珊不高兴了,气哼哼地说:“讨厌!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有道理呢!真是朽木不可雕!”
严文远被骂得莫名其妙,见她真的生气了,就好言好语地哄她道:“不过第二呢,我觉得你还是可以找到合租的理想人选的,比如说你面前的这位帅哥!”
许沛珊心里一激灵,立刻说道:“你们公司不是管你们住吗?我的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大菩萨!”
严文远感觉很受伤,沉默了下来。许沛珊知道自己的话伤到了对方,也沉默了下来。
许沛珊一边吃饭一边看店里的人。她盯着一个女顾客看了好几次,向严文远示意。严文远不明就里,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正在津津有味地享受着美食。
严文远很奇怪,问许沛珊:“怎么啦?”
许沛珊小声说:“你看她的脸!”
严文远看到那个女孩左边的脸颊上长了一颗很大的黑痣,有蚕豆那么大。严文远批评她道:“人家肯定也不想长那么大的痣,你别老盯着人家看。”
许沛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的痣太大了!形状也很奇怪,就象我们取材时描述的‘形状不规则’那样,颜色有深有浅的,我觉得很可能不是普通的黑痣!”
听许沛珊这么说,严文远又看了一眼那个女孩,那女孩已经快吃完了。严文远说:“你是担心黑痣恶变是吧?”
许沛珊认真地说:“是啊!我真想让她去医院看看,但是又怕好心办坏事。”
严文远赞赏地说:“你总是那么善良。”
许沛珊不以为然:“这不是善良,是病理医生的条件反射!如果她自己意识不到,出问题的时候就晚了。你知道吗?我们今天有一个胃镜室送来的小标本,在显微镜下看到了很多黑黑的东西。正常胃里是不可能有这些黑东西的。我们让病人过来,想看看她。老天,她腰上背上大片大片的黑斑,说是出生时就有,从没当回事。她觉得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就是是好东西,哪儿知道已经恶变成黑色素瘤了,连胃里都转移到了。估计她活不了多久了。”
严文远深有同感地说:“是啊!黑色素瘤没有特效药,一旦得了就治不好。我们公司倒有一种新药,但治疗效果并不理想。”
许沛珊说:“所以说啊,如果痣长在脚底板啊、腰上啊或者其他经常受摩擦的地方,最好早点切掉,做病理看看有没有恶变,也看看有没有切干净。”
许沛珊说完又向那个女孩子看去,却发现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她无耐地向严文远耸了耸肩。
两人又聊了一会,吃完饭走了出去。
严文远拉着许沛珊的手,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一阵冷风吹来,许沛珊不禁缩起了脖子。
严文远关切地问:“冷吗?”
许沛珊含笑望着他说:“不冷。”
严文远还是不放心,他拥许沛珊入怀,抱着她为她取暖,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宝贝!刚才在小吃店里我真的很生气!我说我可以和你合租,你立刻就否决了。不过就是合租,你对我就那么不放心吗?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这么多年我一直希望能陪在你身边守护你、保护你!你就真的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吗?你就从来也没有想过哪天和我结婚了、天天住在一起?”
许沛珊听着觉得头脑发热,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傻瓜!我能不想和你在一起吗?我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人,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我巴不得天天和你腻在一起,腻到你烦我了为止!我怎么没有想过和你结婚?我还想象过和你一起带着孩子去游山玩水呢!但是,虽然这一切都是我期待已久的,但是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一切都进展得太快了,我有点懵。我需要一点时间来为将来的生活做点准备,至少是心理准备。
许沛珊趴在严文远怀里,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一句话也没有说。严文远听不到许沛珊的回应,感觉很失望,他刚想再说点什么,许沛珊轻轻地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的想法和你一样。但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快了,我需要一点时间。”
严文远把她抱得更紧了,喃喃地说:“好吧,宝贝!我只是等得太久了,总担心你再变回那个冷淡高傲的公主。我担心自己又是在做梦!”
许沛珊听了又是很内疚。她语气坚定地说:“不会的!过去的阴影不会再影响我了!”
严文远放心地说:“那就好!”接着又心疼地说:“珊珊,你这些年受苦太多了!等以后咱们结婚了,我一定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眼泪瞬间又涌出了许沛珊的眼眶。她把脸贴在严文远的肩上,说:“等咱们结婚了,我要做世界上最好的菜给你吃!”
在这个冷冷的初冬的夜的街道上,两个人感觉那么的温暖、那么的甜蜜。
严文远不放心许沛珊一个人住,在许沛珊住的小区里也租了一套房子,这样有事也好就近有个照应,另外想她的时候也好更快地见到她。
许沛珊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郑重其事地考虑和别的男子合租,却又不能马上决定让严文远做自己最近的邻居。她知道严文远那天的意思其实也并非是要和她做同一张床上的邻居,他的确是想在她的身边照顾她。
但是,他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又那么爱着她,而她自己也并非清心寡欲的修女。如果他搬进来,两个热恋中的人很难做到仅仅是单纯的合租男女那么简单,而她目前还不想走到那一步,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她觉得无论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情都会归于平淡。当激情褪去,严文远是否是那个可以和自己一起体味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平淡生活中的彼此是否会变得面目全非?
她想,如果严文远知道自己有这些顾虑,肯定会特别失望和伤心。但是,她觉得这样想的女孩子应该很多,她只是其中的一个。
临床病理讨论会如期举办。这次主要讨论免疫组化染色在病理诊断中的应用价值。通过在显微镜下观察HE染色的切片,病理医生可以给大部分疾病做出明确的病理诊断。但是,有一小部分病例非常疑难,单单依靠观察HE染色切片无法做出明确的诊断。怎么办?聪明的病理学家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们想出了另一种染色方法——免疫组化染色,这种方法可以弥补HE染色的不足,在很多疑难病例的病理诊断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已经成为病理诊断工作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检测手段。
不仅仅如此,免疫组化染色还直接决定着很多疾病的治疗。比如,乳腺癌至少需要做三项免疫组化,如果染色显示其中的两项——雌激素和孕激素是阳性的,病人就可以口服三苯氧胺来治疗,免除了化疗的痛苦。如果第三项免疫组化染色显示阳性,阳性很强的可以直接用赫赛汀这种靶向药物治疗,阳性不那么强的就可以做名为荧光原位杂交的基因检测,如果基因检测是阳性就可以用赫赛汀治疗。
另外,通过免疫组化染色,病理医生还可以帮助临床科室判断病人的预后。所谓预后,简单地说,就是病人可以活多长时间、过多长时间才会复发。
免疫组化染色的作用如此之大,很多临床科室却并不明白,他们对病理报告里众多的免疫组化染色项目并不了解,所以也就有了这次讨论会。许沛珊介绍得很详尽,临床同事也提出了他们的困惑和一些新的需要。
许沛珊觉得这种讨论会非常好。各个科室坐下来互通有无,讨论如何为患者提供更有效的诊疗方案,同时也消除了很多不必要的误解。
她觉得,沟通是解决很多问题的关键,更是解决很多医患问题的关键。但是,这个世界上有沟通意识的人究竟有多少?有沟通诚意的人究竟有多少?善于沟通的人究竟有多少?沟通完认真解决问题的人又究竟有多少?
快过年了。许沛珊给家里打电话时得知,母亲已经和哥哥商量好了,准备年前托人到李美凤家正式提亲。
许沛珊听了很是高兴。她隐隐也有点担心,她记得哥哥说过,李美凤的父母对他并不热情。不过她转而又想,不会的,虽然她父母并不热情,但是一直也没有阻止李美凤和哥哥交往啊!可能他们就是那种外冷心热的人吧!
在电话里她还是没有和母亲说起严文远。她想回家过年时当面告诉爷爷、母亲和哥哥,她要亲眼看到他们欣喜的表情、好好享受他们的祝福。另外,她知道,作为母亲得知自己辛辛苦苦抚养大的女儿有了心上人了之后,感觉往往是很复杂的。母亲既会为女儿找到对象而高兴,也会为女儿即将离开自己而感伤。许沛珊觉得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
最近许沛珊接连参加了两场婚礼。一场是刘若君的婚礼,一场是科里一个老师女儿的婚礼。她本想让严文远和自己一起去参加这两场婚礼的,但是那些天他需要出差,实在抽不出时间,所以不无失望地自己去了。
刘若君婚礼那天穿着洁白的婚纱,笑语嫣然的;旁边的新郎高大帅气,站在刘若君的旁边更衬托出她的娇小。见许沛珊来了,刘若君非常高兴,问许沛珊说好带严文远来的,怎么是自己来了。许沛珊说严文远实在腾不出时间,他说改天要特意登门拜访。许沛珊之前已经把严文远回来的事情告诉了刘若君,还一起吃了几回饭,所以彼此已经很熟悉了。
许沛珊说,新娘子总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小君,我今天感觉自己已经要爱上你了!新郎在旁边听着,嘿嘿地笑了起来。刘若君笑着说,珊珊,等你结婚的时候,会有更多的人爱上你的!
科里老师女儿的婚礼是许沛珊和同事们期待已久的。那个老师的女儿在很小的时候不幸患了白血病,老师两口子为了孩子的病四处求医。那是二十多年前,当时国内白血病诊疗水平和现在相比要差很多。所幸治疗效果非常好,老师女儿基本上是治愈康复了。许沛珊虽然到科里没有几年,但经常听同事们包括那个老师提起这件事。虽然孩子康复了,但那个老师这么多年一直在担心孩子的病会复发,担心孩子随时会离开自己。
许沛珊想象,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啊!会有多少个担惊受怕的不眠之夜!自己能坚持这么多年吗?
父母亲对孩子的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爱啊!
婚礼上,老师女儿满脸洋溢着幸福之情。许沛珊看着那对幸福的年轻人,心里由衷地感到高兴,为他们、为新娘父母感到高兴。
她想,人们都在不折不挠地追逐着幸福,人们总是渴望向他人展示自己的幸福。可是,幸福来得多么不容易啊!当期待已久的幸福来临时,所有的泪水、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煎熬似乎都不值一提。笑容背后的辛酸是生命底色的一部分,有笑有泪的人生会让一颗心更坚硬,同时也会让这颗心更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