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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本影集,里面收集了母亲全部的音容笑貌,从婷婷少女至两鬓染霜。在影集的夹层里,整整齐齐放着三封家书,虽然纸张已经发黄,虽然折痕处已是字迹模糊,但仍如宝贝一般珍藏至今。
这三封信,均是我大学入学不久写的。9月1号开学,9月中旬父亲突发脑血栓。母亲一直瞒着,没敢告诉我,怕影响我读书。直到我国庆节放假回家,从父亲的步态和略歪的嘴角觉察出端倪,母亲才不得不告诉我真相。
第一封信的落款时间是1999年10月18日晚六时,而母亲去世那天是2004年10月18日晚六时,前后整五年的光阴,是我离开母亲在外求学的五年,也是母亲最操劳、病情恶化最快的五年。如今,又一个五年过去了,再次翻开十年前母亲的亲笔信,一遍遍的用目光抚摸每字每句,不禁,泪如雨下。
第一封
莹:
二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二十年来,妈和女儿有谈不尽的话题,唠不完的嗑。如今,女儿远去求学,去圆妈的大学梦,也是圆女儿的大学梦。你把妈的心已经带走了,所以,在今后的日子里,你不必感到想家,想妈妈。因为,妈的心就在女儿的身上。妈看着你去上课,去吃饭,以及睡觉。你不是孤独的,妈就在你的身边。
妈第一次拿笔给我的莹儿写信,下笔千言,思绪万千。想写的话很多,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莹,你还在妈的怀抱里,就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二十年来,你为妈带来了愉快,带来了幸福,带来了生活的阳光和希望,但也为妈分担了过多的痛苦和忧愁。你生长在一个不富裕的家庭,二十年来,妈不能给女儿买高价的衣裤,不能给女儿买丰富的三餐。想起来,我的心里充满了愧疚。但是,只要妈手里有钱,我都会想方设法让我唯一的女儿穿的好,吃的好,在同学的面前能够随上大流。妈的一生心太高了,以至于心高命不强,患了满身的病。所以,你一定要努力学习,把该学到的东西一定要学好。大学的课和初、高中不一样,全凭自学。你很小的时候自学能力就很强,到了大学,一定要坚持下去,妈还等着你给我看病呢。
现在,你爸又去东屋看电视了。你爸有解闷的地方,但妈没有。妈离你姨妈和舅舅家太远了。所以,当整个屋子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感到很寂寞。女儿在家的时候真好,能和妈说话、作伴。
经过二十多天的治疗,你爸的病情有所好转。现在,他的右腿已经恢复,说话口齿也清楚,嘴也不歪了,右胳膊也能抬起来了。所差的,就是右手功能没有恢复,还得治疗一阵子才能恢复。现在,你爸不像你在家的时候那样骄躁发脾气了,整天没多少话,只说好了以后,要去看你。所以,你尽管上学,不必担心。妈是大树,在妈的庇护下,你和你爸都不会有事的。
也许是23、24日,或是月末的周六、周日,我一定抽时间去看你。我们厂子最近有要生产了,如果去长春送货,我想跟车去,然后转到吉林,和你过一个周末。你的棉裤已经洗好了,只是去了街里几次,一直不敢给你买裤子,怕你穿着不合身。等我到吉林,再给你买吧。我想最近几天,看你爸再好一点,让他去你奶奶家住几天。这样,我就可以去你那儿住一夜再回来。如果还缺什么东西,比如咸菜、饼干、香肠等等,来电话告诉我。
上周六来电话,只说了一半就断了。吉林很冷,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晚上把热水袋灌上,抱在怀里睡。铺上鹅毛褥子,千万别凉着。天气冷了,穿上厚毛裤吧!你在家的时候就不喜欢往身上添衣服,现在离妈远了,自己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在班里要团结同学,和同学搞好关系。学会帮助老师做工作,别辜负了老师对你的栽培。
要说的话很多,也不能一次说完,妈要做饭去了。
妈
99.10.18 晚六时
第二封
莹:
今早李娜妈来电话,说去看李娜,妈求她把你的衣服捎去。妈真想和李娜妈一起去看你,但是厂子有事,妈走不了。过几天厂子的车去舒兰送货,妈再去看你。天气冷了,多穿点吧,千万别冻着。妈不在身边,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身体要紧。我今天或明天还要下乡去看你爸爸,他在你奶奶家住了八天了,右手一直不能动。所以,妈想再给他换点药,服些中药看看见效不。
这几天,妈好累好累,厂子生产,然后就是整天跑税务、跑银行,办不完的事。家里又腌酸菜、钉塑料布、囤白菜、土豆、萝卜,这些每年都是你爸干的活,如今都得妈一个人干。当我一个人干这些活儿的时候,妈就想你,女儿如果在身边,妈一定不能这么累。但是女儿去求学,也是对妈的一种安慰,再苦再累妈也甘心情愿。别怪妈不去看你,妈时时刻刻都在你的身边。离开妈妈的怀抱,才能丰满自己的羽毛。学会自立、自强,把专业课学好。晚上把热水袋灌好,千万别冻着、凉着。
一会妈还想去给你买件厚一些的棉袄,如果没有合适的,就等下次再给你送去。这次棉裤不让李娜妈捎了,下次我去再拿。
莹,自己要坚强些。看见同学的父母去学校,你就当妈也去了,不要想家,不要想妈。我把前几天写的信一并捎给你,妈连邮信的时间都没有。没钱的时候就在存折上取,我下次去再给你拿,有事就打电话。周六周日没事就去看看同学,逛逛百货,等学校给暖气就好了。
妈
99.10.29 早七时
(在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敲着母亲的信,眼泪止不住噼里啪啦的落在键盘上,手背上。几次泪水模糊了眼睛,不得不停下来擦拭。几次看的心疼,抽泣不止。当敲到妈妈一个人做备冬的活计时,当看到妈安慰我不要想她、不要想家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好想说,妈妈,女儿好想好想你!!!!)
第三封
莹:
你11月1日写的信,妈8日才收到,这几天一直没有去厂子。你窦姨收的信也没吱声,今天才给我。
你爸去你奶奶家住了十多天,妈厂子不忙了,就去你奶奶家把你爸接了回来。这几天你爸不打吊瓶了,吃裴大夫的中药,已经吃了六付了。现在你爸的胳膊能抬起来了,也有劲儿了,右手能握东西了,就是不分路。这六付中药吃完了,妈仍领他下乡去你奶奶家,让那儿的裴大夫接着给看看,一直好了为止。这几天,你爸急着去上班。大家都劝他,等好了再去。现在,你爸不像以前那样发脾气了,整天很温顺,也不和我吵架了。我的心情也好多了,日子反倒比以前清静多了。每天能帮我扫扫地,有时候放放桌子。没事的时候,我就和你爸逛逛街,也挺好。长春中医不能去,你爸针灸晕针。上次给他针灸都吓昏了,以后他说啥也不去扎了。吃中药见效,妈就一直给他吃中药吧。
莹,以后要常给妈打电话。妈给你打不方便,你就给妈打吧。这十几天听不到你的声音,妈好挂念。给妈打电话,说说你的情况,我心里就不挂念了。这几天,妈都急死了。你爸还说,等好一点,和我一起去看你。我希望你爸病好了也像现在一样,不发脾气,不和我吵架,不和我瞪眼睛,妈就是再累也舒心。
莹,来信提到学业挺顺利,妈心里好开心。女儿从小就知道努力学习,妈一直很骄傲。你的信我在厂子打开的,你罗大伯看了,知道你学的好、考的好,都替我高兴。看了你的信,他马上给吉林客户打电话,争取早送货,好去看你。
莹,妈现在又回有机化工厂,接了劳资科长和出纳的工作,同时还在你罗大伯的厂子当出纳。这样,又是两个厂子上班,挣两份工资,即使你爸现在不能上班,咱家也能维持。妈现在也好了,不像你在家的时候那样了。每天做饭、服侍你爸、上班,虽然累点,但身体比以前强多了,也能走路了,也不上喘了。今天接到你的信,妈心里可高兴了。以后有事儿要告诉妈,常打电话,常写信,要什么东西尽管来信,妈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一定满足女儿。在外面能吃好吃饱,就一直在外面吃吧。何况也不贵,只要你能吃好、穿好、学的好、身体好,这就是对妈最大的安慰了。
昨天去你二姨家,你二姐把妈抱琪琪的相片给你邮去了,也许你已经收到了。现在,妈每天想你了,就把你留在家里的相片从头到尾翻一遍。看了女儿的照片,就好像女儿在家一样,看着我笑,和我说话。
妈今晚给你写信,写了五六起了。一会儿给你爸熬药,一会儿做饭做菜,忙的不可开交。信也写的乱七八糟,想起什么就写什么。刚才下班的时候,遇见刘哲她妈了,说刘哲考到长春一个专科学校,拿的议价,也是大本。比起她们,你幸运多了。不用妈给你拿议价钱,为家里省了多少钱,你当年考上重点高中就没让家里为你多拿钱。努力学好专业,这就是你后半生赖以生存的唯一本钱。妈和你爸不能为女儿安排后半生,只能考你自己去奋斗,去争取了。要和班里的同学搞好团结。冬天马上就到了,你千万注意,不要感冒,不要着凉。记住多穿衣服,晚上别熬夜。
乡下你二婶没有文化,也不识字,小雨从走就不给你二叔、二婶来信。前几天,你二叔去长春看小雨。咱家比他们强多了,咱家有电话,妈厂子、你姨、你舅家都有电话,妈还能看懂女儿的信,也能给女儿写信,比起你二叔和二婶家,你应该感到高兴。
好孩子,振作起来。让你、你爸和妈妈对生活坚定起信心。五年的光阴一闪就会过去,妈二十年的时光都熬过去了,还怕五年吗?妈现在走到哪儿,不管是同志、同学、亲属,都感到很自豪,因为你上了大学,为妈争了气,努力吧!
裤子买了没有?如果没买,妈在这儿给你买。过几天去,给你捎去。没钱就去储蓄所取,千万别把存折弄丢了,因为妈知道女儿从来就是马大哈,从来就是黑瞎子掰苞米,掰了这棒丢了那棒。不知道这几天还丢东西没,实在不行,求同学帮你看着点吧。不写了。
妈
99.11.8 晚
“好孩子,振作起来。让你、你爸和妈妈对生活坚定起信心。五年的光阴一闪就会过去,妈二十年的时光都熬过去了,还怕五年吗?”这段话,我在考研的日子里,曾工工整整的抄下来,用蝇头小楷写在书签的背后,看书看累了看烦了的时候,就拿在手里,看上一会,然后又浑身充满斗志和力气。
妈在信里说,五年的光阴一闪而过,但那五年,其实对母亲来说,实是度日如年。养家、照顾病中的父亲、供我读书、兼职两份工作还要忍受病魔的折磨。我常常自责,那是一段怎样的黑色岁月啊,如果不是我读大学,也许家里就不会发生这么多变故,母亲也不会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之后,最终喊着我的乳名离开人世。
在我的生命中,母亲一直是我心中挺拔的大树,为我遮风挡雨。母亲也是我曾几何时,全部的精神支柱和奋斗源泉,不断的前进,为了她,咬牙的坚持,也是为了她。当这棵大数倒下那一刻,我迷茫、无助,我的世界也瞬间倒塌。甚至不敢想,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我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可是,转眼,五年过去了,在没有母亲的日子里,我如一棵野草一般,咬紧牙关,一步步走了过来。对她的思念和爱,却埋在内心最深的角落。而再次读仅有的三封家书,母亲一句句挂念、安慰、鼓励和思念,如一颗石子,在本已平静的心湖上,掀起一片片涟漪,一圈圈荡漾~~~